我是小林,东国出身,常住龙门,舰上不少干员以为我是炎国人,会直接我叫“林”。
读大学期间,跟着老师做活检的时候,不幸感染矿石病;毕业后,我是通过类似考学的途径进入罗德岛的,一边治病,一边从事研究工作。我师从——你们以后都会认识她,华法琳医生。
各位以实习医生的身份加入医疗部,当然都会分配到各自的导师;不过,医疗部能够胜任导师一职的医生大多也都是精英干员,经常要去前线,任务繁重,无暇看顾刚来的新人,因此,各位的初期带教老师,就是我。
工作学习方面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会竭力为大家答疑解惑,以上。
那么,诸位医疗部的新人,欢迎你们加入罗德岛医疗部。
接下来我将告知各位一些基本注意事项,请做好记录。
……
……
……
即将进入生物实验室的新人们,请注意以下内容:
如果你所在的实验室在进行培养晶体的实验,那就意味着你的实验室会凭空多出许多禁忌——清单实在太长,我念不完,请大家看屏幕,一会儿这份禁忌清单也会发到各位的终端上,请一定,一定牢记在心。
……
想必各位心里有许多问号,确实,这里面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内容,需要我解释吗?
啊,这就说来话长了,毕竟科学家们一旦迷信起来,也就没江湖老道什么事了……
***
我想起我刚到罗德岛的时候,这份生物实验室的禁忌清单还只有一行:
禁止华法琳医生出入晶体培养房!!!
我很生气。
我很尊敬我的导师华法琳医生,但显然我的同侪们和我看法不一样——虽然华法琳医生经常会做出一些怪异出格的事情来,可我身为她门下唯一的学生,深知她是非常出色的医学家。
另外,说出来很丢脸,我考学进来的时候,别的医生都觉得我资质一般,不愿意收我,只有华法琳医生不嫌弃我,她对我有知遇之恩——
……好吧,虽然她也就是看在我比别人更好使唤,从来不对她的任何行为发表意见的份上才同意收我做学生。
但不管怎么讲,居然把我尊敬的华法琳医生列为禁忌名单(后面还跟着三个惊叹号),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刚想找实验室管理人投诉,华法琳医生就拦住了我。
“哎,这也是没办法的嘛,林你不要去给别人添麻烦啊。”
华法琳医生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自己手里捣鼓来去的试管和药剂,看样子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为什么?这对老师您来说太失礼了。”
我很困惑。
“失礼?哈呀,我不在乎的。你也很快就会习惯的,安心吧!”
——不,我已经习惯了。才来医疗部不久,我就已经看出,大家对身为医疗部二把手的华法琳医生并无特别的尊敬之心,尽管她看上去也没有点德高望重的长者姿态就是了。
既然她自己说不在乎,我也没有什么立场为她出头,只好发发牢骚私底下抱怨。
“说到底,究竟为什么老师会被当成晶体培养房的禁忌啊!”
“嗯……这个嘛,因为养晶体是一件很玄乎的事情吧。”
这个我倒是知道。
实验涉及到许多变量和参数,晶体学的实验更如此,一丁点细微的变动都会影响实验结果,有的时候操作者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不经意间的举动就改变了结果,要养出优质晶体是很困难的事情,说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也不为过,无法实证,全靠经验,可谓非常玄乎——硬要打比方的话,就和程序员调超参数差不多性质吧。我在龙门读书时,大学城的天桥底下就有人摆摊调参,调一次15龙门币。
不过,同样玄乎的事情,实验员比程序员更容易迷信,晶体学实验室的迷信程度更甚,稀奇古怪的做法层出不穷。我听说过,有人在做结晶实验前三五天不洗头的、要把结晶板放在厕所通风口下的、时长一定要比规定多出20秒的……凡此种种,实验员声称一定要进行类似的仪式,才能结出优质晶体的迷信轶事,只多不少。
既然有“必须做了实验才顺利”的迷信在,那么“一旦做了实验就要完蛋”的禁忌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
“老师,你的实验室里养不出晶体吗?”
“何止是我自己的实验室?但凡我去指导过的结晶实验,就没一个长出来的。”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
“林,你老师我,”华法琳医生突然回过身来,颇为傲慢地竖起大拇指,“在罗德岛可是赫赫有名的‘结晶杀手’啊。”
……不要这么骄傲地说这种话啊你!
华法琳医生端着试管漫不经心地晃荡着:“说玄乎也没什么,我看多半是因为体温吧?我的体温比平常人低得多,呼吸系统也和一般人有点区别,这是种族特性,没办法啊。”
“原来如此,这是很合理的推断。不过,明明是科研人员,却变成了一种‘迷信’,听上去实在……”
“哈,这种程度的算什么迷信。”华法琳医生摆了摆手——她的这个动作时常给我她距离此世十分遥远的错觉,“比起养不出结晶,我这个存在本身,就已经是很大的迷信了吧?”
我知道华法琳医生是在说年龄,但她每次说起都不会深入这个话题,我便先掠过了这个话茬。
“老师,自己的实验室养不出结晶的话,需要用的情况下,就只能问别的实验室要了吧?”
“嗯,去要的话基本都会给,不过也不是每次都能要到,优质晶体培养成本很高啊……特别是凯尔希,不问清楚我到底要做什么的话,她就不会给我。”
——懂了,毕竟老师经常做一些乱七八糟的实验,而凯尔希医生讨厌浪费。
“啊……如果能在自己实验室养晶体就好了,我有很多实验想做啊——”
华法琳医生感慨着,手里不断晃荡的试管突然发出一丝细微的声响,颜色变了,并且快速冒起烟气。
“老师!成功了!”我大喊。
华法琳医生也有些惊愕,隐隐地激动,赶紧着手采集气体:“这个我做了几十遍都没有成功……!林,我刚刚晃了多少下试管?!”
“报告老师!三十二下!”“好,以后试管都要晃三十二下!”
——华法琳医生的实验室的第一个无厘头迷信条例,就这么诞生了。
之后,我也尝试过单独做结晶实验,想要打破“华法琳实验室里绝对长不出结晶”的魔咒,无奈我没修过结晶学,虽勤勉,在这方面实在欠缺天分,也没有成功过。
我为此沮丧了很久,不是因为自己的失败,而是因为无法完成老师实现实验室结晶自给自足的心愿;到头来,还是华法琳医生安慰我,她给了我几篇她自己的结晶学论文让我参考——太尖端了没有基础的我根本看不懂,但我还是感动得涕泪交流,也不计较她的初衷只是希望我早日成长为实验室独当一面的工具人,能为她培养源源不断的优质晶体。
我们师徒二人总是如此,一个想太多,一个想太美。
题外话,我是在这个时候知道原来华法琳医生就是泰拉医学界赫赫有名的“血先生”,对她更加钦佩了。
华法琳医生自己由于种族特性养不出结晶,身边又只有我这一个不成器的学生,“结晶杀手”这个称号怕是很难摘去了吧。我遗憾地想。
然而两年后,罗德岛所有实验室都为之震动的事情发生了——
“结晶杀手”华法琳医生的实验室,居然不声不响地养出了一批优质结晶,其中还有晶体培养房花了三五年都没有养出来的源石抗性项目相关的特殊品种。
不少实验室的同辈对我围追堵截——他们不敢跟华法琳医生打交道,就只能揪着我这个老好人穷追猛打,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不可:“结晶杀手”的实验室里到底是怎么养出结晶的?!
华法琳医生自己养不出,我也没那个本事自己养,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养出了这个结晶?
这我就为难了。
我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瞅准机会脚底抹油开溜,总算摆脱了求知若渴到丧心病狂的同辈,狼狈地逃到实验室。
推开门,蹲在椅子上的菲林就和我打招呼。
“嚯,早啊,小林。”
“早上好,阿医生。”
我点头致意。
阿医生是舰上少有的能把我名字叫对的干员。他比我年纪小,甫一登舰就是能得到凯尔希医生特批建独立实验室的正式干员了。我对他也十分钦佩,愿意自降一辈与他相处——不过他本人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华法琳医生正靠在实验室角落里的躺椅上休息,平时只有进行精密操作才会拿出来戴的眼镜歪在鼻梁上;而阿医生双眼充血,但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实验台上的培养皿。
好家伙,这俩人又熬了一个通宵。
要说出去吗?
我挠了挠头。
那批结晶……包括那个超级难养的特殊晶体,是阿医生过来玩的时候,随手弄出来的。
舰上的人似乎都觉得阿医生行事乖张,从医出身也不正统,许多想法都离经叛道,一张嘴说话哪怕毫无恶意听来也有一股阴阳怪气的刻薄味,但对我来说,阿医生并非一个不好相处的人——废话,我都跟着华法琳医生三年了,再乖僻的人我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摸索出一条和谐共处之道。
华法琳医生曾说这才是我的天赋:超越常人的同理心和对人际关系的敏锐洞察力,她曾经建议我去做人事方面的工作,我拒绝了,毕竟我的志向一直是成为一名医学研究员。
话说回来,阿医生好相处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和华法琳医生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太相像了,别人会称之为“臭味相投”的程度,而我愿意把这种关系称为“知己”。
……好像也不太对。
一般的知己虽然一起熬夜做研究、对彼此的一肚子坏水心知肚明,捅了娄子就一起担——但好像不会因为对方率先在研究上有了点突破,就原地暴起铆足劲在期刊上火力全开**文battle;也不会因为在一个创新的实验操作上意见相左,就唾沫横飞争到面红耳赤恨不得打一架看谁先把谁打服……
自从阿医生三不五时地光临甚至借宿在华法琳医生的实验室,这种激烈的冲突就时有发生——当然不会发展到撕破脸皮真的动手的地步,在那之前,他们就会把我拉来当裁判,裁断二人之间的胜负,然后和气收场,转头立马盘算着什么时候开始下一次对局。
老实说,让我这么一个天资平平、水平也着实一般的人来裁决这两个人的高下,简直太为难我了,我经常连他们吵了几个钟头究竟在吵什么都搞不明白。
不过单就结果而言,这件事也没有那么困难,毕竟华法琳医生从没输过——这是理所当然的,身为血族萨卡兹的华法琳医生活过的年岁是年纪轻轻的阿医生的几十倍不止;哪怕阿医生是个天才,华法琳医生却已是足以在泰拉医学史上留下一笔的人物了,她的经验、学识、能力,别说阿医生,就算是凯尔希医生也难与之相提并论。阿医生也同样明白这一点,但仍一次次地向华法琳医生发起挑战,即便每一次比试最终都输给华法琳医生,阿医生奇崛大胆的想法也仍让华法琳医生为之惊叹。
我想他们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对决互相激发对方的灵感——阿医生还处在上升期,很有潜力,这种状态尚不足为奇,而华法琳医生精研医术数百年,能够激发她的灵感、让她变回一个刚学医的热血青年、疯狂做实验、不断出新课题的人,除了阿医生以外再也没有别人。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阿医生来实验室后,华法琳实验室的效能翻了几倍不止,甚至连结晶都成功养出来了。
对于阿医生的到来,我非常高兴。不仅是因为阿医生得空也会指导我,更重要的是,和阿医生在一起的时候,华法琳医生身上那股与此世遥遥相望的距离感也一度消弭不见了。她站在我的面前,我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她是一个活在这里的真实的人,她终于会去思考从前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的、那些摆在面前的难题,会为一切人之为人的琐碎事务烦忧,而不是总处在一个极高极远的位置,沉默而孤独地思索百年以前与百年之后——她很少在人前表露那些,但我知道,我非常清楚地知道:
华法琳医生,生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我常常会想,倘若她不对医学、对充满未知的生命保持一种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和近乎疯狂的偏执,她要如何度过百无聊赖的漫长岁月呢?
她是我的恩师。我作为一个寿数有限的普通人,原谅了她诞生自百年孤独的凉薄,我希望别人也能和我一样原谅她。
但阿医生似乎做不到。
我知道他喜欢华法琳医生——这件事我恐怕比他本人知道得更早,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占有欲、他的关注和执着都因顶着“总有一天要赢过‘血先生’”这个名头而变得隐晦且顺理成章,我想除了我,恐怕根本没人发现。他们的关系看上去是纯粹的,可谁又敢说“爱”或者“喜欢”这种感情不能融于纯粹呢?
能维持这样就很不容易了,毕竟,对方可是华法琳医生啊。
我选择了保持沉默。
由于华法琳实验室率先养出了稀缺的抗性结晶,立场一下子倒转过来,晶体培养房和其他实验室反而掉过头来眼巴巴求着华法琳实验室给结晶了。然而华法琳医生事了拂袖去,阿医生深藏功与名,都不愿分心理睬这些杂事,全推给我去应付分配。一时间,我居然成了整个罗德岛医疗部最受追捧、年轻一辈里最有话语权的人物;一连个把月,每天都有各个实验室的负责人抢着请我吃饭,就为了从我嘴里抠出华法琳实验室多余的抗性结晶——这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可是前所未有。
然而只凭阿医生偶尔心血来潮养一点的结晶是根本填不住所有实验室的需求缺口的。
我几次三番向华法琳医生建议研究出系统、稳定地培养抗性结晶的方法,她不大感兴趣;
我想了想,当着阿医生的面,提出二人就量产抗性结晶的实验方法进行PK,俩人横空交换了一个眼神,阿医生一口答应,我趁势煽风点火,华法琳医生被激得上头,也紧跟着答应下来。
——我已经能摸索到一点这俩怪胎的脑回路了。
不过这一次并不顺利,稳定地养出稀有晶体比想象中困难,PK进行了三月有余,华法琳医生和阿医生都陷入了严重的瓶颈。
华法琳医生自不用说,种族天性,她的实验操作都要由我来完成,遇到的阻力成倍上升;阿医生则有点摸不着头脑——此人黑医出身,是个野路子天才,没有受过系统训练,做实验经常靠那天外来仙一般的突发灵感,要让他自己重复偶然成功的复杂案例,分析总结、优化方法恐怕是行不通的,这也是他总是输给华法琳医生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时双方都拉不下脸,我小林肩负着罗德岛所有抗性结晶课题组的前景和期望,再一次挺身而出从中说和,两人才决定搁置PK,联手攻克这个难题。
科研是不断扩张已知的边界,而已知的边界之外,则是玄学。
最终,抗性结晶的培养在种晶这个环节上获得了重大突破。
在第206次实验失败的复盘中,二人又吵了起来。阿医生指出,实验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华法琳医生用的点晶材料不好,导致这一批次的晶核十分劣质;华法琳医生一气之下,薅下了阿医生的胡须,宣布这就是第207次实验的种晶材料。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尝试了几十种不同的种晶材料,除毛细玻璃管、白金丝等常规材料,还包括菲林、鲁珀、沃尔珀、卡特斯的毛发和黎博利的新羽——老实说我不认为阿医生的胡须能有什么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要知道银灰先生的尾毛我都厚着脸皮去要了!结果来看,菲林族的毛发点晶体的效果并不理想。
但是试试就试试呗,反正已经失败了206次,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我谨遵师命,老老实实把华法琳医生薅下来的胡须保存起来,用于新一批实验样本的种晶。
第207次实验,由我和阿医生操作,华法琳医生在旁指导。当我拿出阿医生的胡须点晶体时,阿医生还骂骂咧咧,手里一边忙着,嘴上也不闲着,和华法琳医生唇枪舌剑过了十几个来回。
其实我们三个心里都没对这次种晶抱什么希望,但事实证明,实验就是100次决不懈怠的严谨和1次鬼使神差的迷信。
——这批晶体,全都长出来了。
“喂喂喂……”
“不会吧……”
“啊这,啊这,啊这这这……”
我们面对晶体板,面面相觑。
电光火石之间,华法琳医生大喝:“林!摁住他!”
我原地暴起,扑向正准备撒丫子开溜的阿医生,把他结结实实摁在地上,也不顾上什么我自降一辈的礼数问题了,伸手就去薅阿医生的胡子。阿医生抵死不从,捂着自己的脸拼命挣扎,一边从指缝里发出愤怒的抗议。
“住手啊你们想干什么……!!你们……!!”
华法琳医生熬得血红的眼睛里迸出疯狂的光芒:“阿,别害怕,我保证,不快的,还很痛。”
阿:“???????”
在我和华法琳医生的通力协作下,阿医生的胡须被薅了个精光。
随后,我们使用阿医生的胡须进行了多次实验,大部分批次的结晶都顺利地长了出来,参数和变量的范围基本确定,实验宣告成功。
——阿医生(的胡须),永远的神。
于是,在研制出材质、特性等方面无限接近阿医生的胡须的替代品之前,华法琳实验室的抗性结晶培养一直使用阿医生的胡须作为种晶材料——从此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用阿医生的胡须种晶,就没有养不出的晶体,即便有华法琳“结晶杀手”的诅咒在,也阻止不了结晶板上的晶体茁壮成长,这也算是一种迷信胜过了另一种迷信吧。
阿医生本人对此当然非常火冒,揍趴过不少别的实验室派来薅他胡须的研究员,惹出来许多纠纷,都是我出面调停的——算来这一档子事前前后后我奔波处理了不少人际关系方面的冲突;到后来,医疗部需要一个指导新人的带教老师,所有干员都不约而同推荐了我,也许华法琳医生说得没错,我的确适合做这方面的工作。
最终,在我的极力斡旋和各方协调下,所有实验室达成共识:在种晶材料的替代品研制出来之前,抗性结晶全部由华法琳实验室出产。
毕竟阿医生的胡须是华法琳实验室特供的,别人要不走,也没人能说服他。
***
好了,时间不早了,今天的入职培训就到这里,各位可以回去休息了。
明天依然是同样的时间,我会在这里等待各位。
一样的,如果有时间,我会给你们说说医疗部实验室的种种故事。
我是小林。
欢迎来到罗德岛医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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