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项忠没有听从商辂的建议，而下令毁掉了石城。或许是出于补偿的心理，他在捷报中还特意提了余子俊的名字，称其能任事，筹备粮草、冬衣很及时。
余子俊同于涣的友谊不是秘密，项忠很轻易就知道了。他拐弯抹角地对商辂和于涣表达善意，商辂也不好再说什么。
对余子俊来说就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意思了，他因为项忠这句话被提拔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顶替轻敌失利的陈价巡抚陕西。他知道自己这一升迁得益于谁，暗中感激于涣。
彭时改任吏部尚书后，却上疏称病，请假了三个月。考虑到吏部作为六部之首，不能久缺主官，朱见深便命礼部尚书姚夔改任吏部尚书，替彭时管部事。
姚夔终于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职位，大喜过望。他开始大肆提拔南人，人们也挑不出理来，因为南人中确实有很多优秀的官吏，被任命后大都能称职。不说别的，边看如今内阁三位阁臣，一个江西人、两个浙江人，便知南国多才俊了。
同时，礼部侍郎万安也在今年被提拔入阁。他生着一副宽和的相貌，没令人想到竟是此人在以后搅动朝廷风云，搅得成化一朝乌烟瘴气。
万安此人可以说无耻至极。他先是交好宦官永昌的养子李泰，深得其欢心，此次入阁便仰赖李泰的推荐；知道万贵妃在宫中被宠爱无双，就绞尽脑汁和她搭上线，不惜扯出什么亲戚关系来。万贵妃一直懊恼于自己出身不高，受到万安的巴结后很高兴。万贵妃弟媳的妹妹过去被送人为妾，她弟弟万通听说是“四川万编修”，就疑心是万安。后来上门一对，果然如此。两家的妇人就此开始走动。万安凭借这一关系，获知了很多内廷的事。
初入内阁，万安还算不上太嚣张。他彬彬有礼地对待商辂等人，其余人也没有在面上对他怎么样。于涣深知对待这种人，如果不是热情交好，便极易惹其不快。哪怕是努力讨好，他也很容易翻脸。于涣实在不想忍着恶心去亲热万安，便只是寻常待他。
幸而万安目前也没有跟于涣为敌的想法。内阁中几人姑且相安无事。
“姐姐，那朱骥实在过分！”万通愤愤不平地说。
万贞儿皱着眉放下茶盏，呵斥道：“好好说话，讲清楚怎么回事。”她本就烦心，见弟弟这副扶不起来的样子更觉窝火。
万通不耐烦她对自己呼来喝去，但全家的富贵都系于他姐姐身上，只好低眉顺眼地说：“是，姐姐。近来那个朱骥仗着自己是指挥使，处处为难我、教训我。我看，他是觉得柏妃生子……”
这就戳到万贞儿的痛处了。时隔她儿子夭折两年，贤妃柏氏又为朱见深诞下一子。朝野上下都喜不自胜，为天子有后而庆贺。万贞儿虽然知道皇帝是不可能为了独宠自己而放弃皇嗣绵延，闻听此消息心中还是又酸涩又惶恐。
万贞儿深吸一口气，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什么德行，最是骄横恣肆。估计是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被警告了。
“朱骥既然是你的上官，你就少去招惹他。你不知道他背后是谁吗？”
万通急道：“不就是仗着他娶了个好媳妇吗，让他攀上了那么个老丈人和小舅子！姐姐，没准就是于涣的意思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弟弟，这个……也要看主人啊。”
前面说得太荒诞了，万贞儿相信于涣没这么蠢。想来万通这样的蠢人也想不出来聪明人是什么样的。不过他最后一句说得有理，在外人看来，万通干了什么，就要由万贞儿负责。所以不管他怎么混账，她还要护着他。
万贞儿思忖了一下，对他说：“你对朱骥客气些，皇上还是很看重于涣的。”所以她也不想就这么跟于涣结下梁子。
万通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垂头丧气地应道：“是。”
他回家去忍不住对妻子王氏发牢骚，王氏惊诧道：“姑姐在宫中如此饱受皇眷，你还要对一个侍郎的姐夫忍气吞声？”
“无知蠢妇！”万通骂道，“你知道什么？于涣是皇上的授业恩师，皇上这么多老师里偏对他青眼有加。内阁里，商辂是他岳父，彭时身子不行；刑部的陆瑜也不顶事；还有他爹，清流中谁不敬仰……他的姐夫还比你夫君我官大！”
王氏委屈地说：“咱们费劲与万学士相交，还要受那劳什子清流的气？咱们为的不就是改换门庭吗？”
万通心里也这么想，但还不敢太忤逆万贞儿的命令。当初谁能想到他姐姐入宫后还能有这一番造化呢？他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上偏爱自己这能给他当娘的姐姐。不过，有富贵享，他就偷着乐吧。
这样一来，万安一次请万通吃饭，万通就忍不住在席间说了这件事。
万安小心地吹捧道：“贵妃娘娘自是有容人之雅量，兄长能敬重长姐，此亦是孝悌之道也。”
万通恨恨地一砸桌子，抱怨道：“我却不愿让朱骥这等无能小人得志。”
万安心里清楚谁是无能小人，但他只在乎谁能让他升官发财。他笑着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于忠肃是我朝忠臣，少司寇也是国家肱骨。兄长暂且忍耐一二，来日方长嘛。”他一边思虑着万贵妃姐弟对于涣的态度，一边笑着为万通斟酒。堂堂正三品礼部左侍郎却为正五品锦衣卫千户倒酒，万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多少人想巴结万贵妃的家人还巴结不上呢。
万通见一表人才的万安对自己百般讨好，虚荣心极大地被满足。
“循吉，你有什么办法能替我出口气吗？”
万安心知于涣此时还得罪不得，只得推说：“兄长此事急不得，需要等待时机……皇上爱重少司寇，若只是几个御史弹劾，也算不了什么。要想动他，还得贵妃娘娘帮忙。”
万通有些不满，将酒杯重重磕在桌子上，冷声道：“若有姐姐帮忙，我何苦买醉来？不就是教训朱骥，你又扯出于涣来。左右是你干不了这事，我自去找人罢了！”
“兄长且慢！”万安连忙道，“朱骥能被起复，靠的是于忠肃的清名和少司寇的情面。他现在是干出点事来，源头还在少司寇那里。再者，人家还能叫自家姐夫被人欺了去？所以我说，想要动朱骥，先得过少司寇这关。”
万通想想也是，换了他也绝不能叫自己人被欺负。他胸中郁闷，任万安一杯杯给自己倒酒，终于醉倒在桌边。万安松了口气，叫仆从进来把万通扶起来，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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