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皇宫安乐堂内,悄然多出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存在。
“笑啊,笑啊。”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拿着一个制作粗糙的小拨浪鼓逗弄小小的婴儿。
榻上卧着的虚弱女子露出一抹笑意,很快这笑容又染上苦涩:“娘娘,劳您费心这个孩子了。”
“我早就不是什么皇后了。”逗弄婴儿的女子神情一滞,声音干巴巴地说。这正是朱见深的废后吴氏。表面上她是因不够贤淑被废,其实是因为她多次对万贞儿出言不逊,还故意与她为难,这才被为爱人出气的朱见深废掉。
“这个孩子毕竟是天家血脉,是龙子……”吴氏轻声说。内宫中的天家血脉除了天子还会是谁的孩子呢?
仔细看,这个孩子与榻上的女子都是高鼻梁、高颧骨,这是西南少数民族的特征。
“可他父亲却不知道他的存在。”孩子的母亲眼中闪着泪光,无奈地说。
“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了!”吴氏突然高声道,把婴儿吓了一跳,哇哇哭起来。她连忙抱起孩子,略显笨拙地哄着。
母亲说:“给我吧。”吴氏干脆地递出去,这孩子竟然一到生母怀里就安静下来。
“纪氏,你想想,怀孕时那个女人就想来堕你的胎;幸亏张敏和怀恩帮忙,才最后保下了这个孩子。要是再走漏风声,他还有活路吗?”吴氏压低声音说。
纪氏思及自己的身世,更添悲苦:“我自幼父母双亡,被亲戚养大。恰逢大藤峡有贼人作乱,我又不慎被掳来宫里。就此终老也就罢了,偏得皇上青眼,让我诞下此子……我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望吗?”
吴氏握住她的手说:“这是上天送你一场造化,你可要接好。不指望这孩子坐龙椅,但凡他能裂土封王,到时将你接出宫孝顺,还怕下半辈子没有依靠吗?”
纪氏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她对万贵妃的霸道早有耳闻,自从发现自己怀孕后,没有一天是不在担惊受怕的。她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儿子的面容,心还是为他软下来。这孩子长得很像他外祖呢,纪氏想,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望不到享受荣华富贵的未来,只能守好与儿子相依为命的现在。
吴氏看她讷讷的样子,觉得她实在不争气。好在这个孩子姑且保住了。吴氏起初愿意帮忙抚养他,不过是想恶心一下万贵妃罢了;后来觉得深宫确实无趣,这孩子倒也为她死水般的生活带来些涟漪。
“你不会真想藏他一辈子吧?现在是权宜之计,等他长大了,你就让他陪你在宫里终老吗?再说,这么大个人哪里藏得住呢!”吴氏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并不是个软和性子的人,否则也不会硬跟万贵妃过不去。
纪氏抬起头直视她的双眸,一字一顿地说:“我只知道他是我儿,我自把他养大就是了。”她突如其来的刚强让吴氏有些不适,吴氏咬牙道:“好,谁稀罕管你们了?”言罢,站起身就要走。
刚到门口的怀恩碰上怒气冲冲的吴氏行了个礼,吴氏忍着火点点头就走了。
怀恩迈进屋内,唤道:“纪姑娘,小主子爷。”
纪氏连忙说:“公公真是折煞我了。这孩子……哪里当得起。”
怀恩严肃地说:“天家血脉岂可轻视?皇爷子嗣艰难,这都是奴婢应该的。”这边话头落了,他又问:“吴娘娘那边,是有什么误会?” 纪氏蹙眉,满含歉意地说:“她劝我为以后打算是好意,怪我不该出言伤她。”
怀恩想着柏妃所生的二皇子,满了周岁便被朱见深抱给公卿们看,不由得对纪氏所生的隐姓埋名的小皇子心生怜惜。他无法再有子嗣,便对别人家孩童多一分喜爱。
“张敏是个忠心的,将小主子爷保了下来”怀恩轻声说,“你安下心待在这,好好教养他。吴娘娘心眼儿不坏,就是心直口快又有些娇气。”
“怀公公,我知道了……你们的恩德,我实在无以为报。”
怀恩说:“错了,纪姑娘。我是报的皇上的恩德,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上前一步,纪氏会意地将怀里的幼儿微微递出,便于他查看。
这位大太监俯下身,见孩子安静地看着他,不哭不闹,微笑道:“隆准是龙相,真不愧是龙种啊。”
“师傅,你看极哥儿长得多好!”朱见深抱起儿子,神采飞扬地对于涣说。他因口吃之疾,言语总是刻意放缓,但也足能听出他的高兴。
于涣躬身道:“皇子乃龙种也,比之常人自然超拔。”他眼中带着笑意看向天子和皇子,像河流到了下游,缓和而温柔。
朱见深笑道:“朕听闻,师傅的儿子三岁才言。古人说‘贵人语迟’,不知他日后又是何等出息!”
“小儿不过是有些迟钝,不爱说话,没什么特异之处。”于涣连忙谦虚地说。
一旁顶着病体过来的彭时咳了一声,恭声说:“陛下得子,固乃一喜。然陛下子嗣还是过于单薄,宜多幸嫔妃,为天家开枝散叶。如此,大明江山方可得稳。”
朱见深好声好气地说:“彭先生说的是老成谋国之言。”
于涣和万安都注意到了他说这话时,手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衣料。这说明皇帝对这种说教并不感兴趣。
彭时想再劝谏,也是有心无力。他这两年常常因病告假,对部事和内阁的掌控都不强。次辅商辂几乎成了实际的领袖。
万安眼中精芒一动,脑中有了想法。
于涣则在心中感叹皇帝大了,在权力上心思更敏感。彭时再三敦促皇帝开枝散叶是好心,可人往往经不起念叨。哪怕普通人都容易生出逆反心理,何况是皇帝呢——朱见深铁了心将宫权交给万贵妃,不容人置喙,于涣也不信后宫里有什么猫腻是朱见深不能知道的。不过是不想知道,就装聋作哑罢了。
商辂则出声附和了一句彭时。等出殿后,于涣低声说:“岳丈何必去附和彭阁老。”
“怎么,彭阁老说的不是应有之义吗?”
“是。可皇上是不会听的,还会更厌烦彭阁老。虽然小婿觉得不至于,可万一皇上迁怒于您呢?”
商辂脚步一顿,震惊地看了他一眼。“象观,我以为你是不惧……”
“我怕,怕落得我爹那样下场。”于涣打断道,“事有轻重缓急,只要能将国家治理好,皇上有些小毛病是无关紧要的。”想整顿内宫,他们说了不算,只有皇上说了算。想让他下决心,非得他自己知道利害。他们这些臣子说的话,皇上都听腻了,就像孩童总要尝到甜头或苦头才肯记事,只有他尝到苦头才能明白忠臣的苦心。
后面这等狂悖犯上之语,于涣自然不会说出来。他微微低头,仅仅这样的一个动作就让自己的气质如遥遥孤寂矗立的雪峰。
商辂知道于谦的死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伤口一直在一点一点地渗出血,闻此言也有些不忍再责备他。或许是过去的事让于涣更谨慎了吧。
“象观,事有当为。”
“当为时,我绝不会退。”于涣正色道。
祝大家元旦快乐!
江山添喜色,天下绽笑颜。
尘落已定数,光起望明年。
且赴前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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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见龙在田(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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