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最开始，是蓬莱仙人给了她一壶酒，她知道这并不是能帮她记起前尘的酒，能够助她忘记一切。”
“喝下这壶酒，就从此斩断亲缘，告别俗世，传闻在遥远的东海对面有座修真门派，名叫合欢宗，从没有人去过那里，也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她不顾渔民的阻拦，执意乘船东渡，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白玥专注听着，这个故事中主角的形象不知道是宗门哪个倒霉的师姐师妹，从前的经历竟然传到了人界的皇城，还被写成热销的话本，卖书人和说书人赚得盆满钵满。
她身旁安壬在埋头写些什么，白玥眼光一扫，本子上竟然写满了故事的剧情概括。
她挪揄：“难不成你回去后打算依葫芦画瓢，也出本书？”
安壬眼也不眨，继续听说书：“秘境要我们经历的事情，想来信息是重中之重。”
白玥从前经历的试炼，要么是升级打怪流，要么是代入剧情流，偶尔还会夹杂着一两次全员反目，相互厮杀。
比如白玥现在的身份就是中书主事家的女公子，这个朝代以女子为尊，开国女帝出身微末，率领亲众推翻压迫腐朽的旧制，开辟赤凰王朝，至今已有二十载。
“她”出身簪缨世族，自幼学得一手漂亮马术，平时也能和家中的兄弟姐妹一起上学堂，总的来说生活十分自由，不必拘在一寸三尺地。
对了，“她”现在的名字前头还要加个姓，叫作“崔白玥”。
崔氏一族当年助女帝起兵，自是从龙之功，她名义上的堂哥心慕女帝，自愿入了后宫，前些年可谓风头正盛，整个朝堂以崔氏为盛。
不过她心里清楚一个道理。
过犹不及。
女帝这些年将助她起兵的其他四个世家收拾得干干净净，近些年科举盛行，朝堂一半以上的官员都出身寒门，崔氏族人怕是要重蹈其他世家的覆辙。
今天出门前，她名义上的父亲让她和女帝的亲信交好，大约是为了探取情报。
安壬的新身份是尚书左仆射之女，全名叫“师安壬”，算是实打实的女帝亲信一脉。
白玥约了对方来听书，安壬晚到了半个时辰，她桌上的茶都喝完了三壶，后者才行色匆匆地赶到。
“你觉得出秘境的方法是什么？”
安壬终于听完了这回书的内容，搁下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渍，答：“按照应有的桥段，配合它演戏。”
白玥托腮不语，说书人重重一拍惊堂木，说道下回分解，人声顿时鼎沸起来，埋怨的迫不及待的讨论的，她已经许久没有置身繁荣热闹的集市中，就本质而言，她还是喜欢鲜花，喜欢人群，喜欢最闪耀明亮的珍珠。
“再过几日就是年下，年下又正逢女帝寿诞，距离你的婚事也不远了。”
窗外的云朵堆聚了好几个时辰，终于下了雪，碎琼乱玉一般，路上的行人纷纷止步观赏。
白玥侧目过去，呢喃：“年下啊……”
那个时节，桃花应该都谢了吧。
女帝偏爱梅兰竹菊四君子，厌恶桃花，整个羽都效仿女帝爱好，爱她所爱，厌她所厌，白玥想踏雪寻桃，也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她们又闲坐了一阵，出茶馆的时候，师家人急急来寻安壬，说女帝召她立刻入宫，安壬不赶不慢地拿出一把伞，递给白玥：“雪天路滑，你拿着吧。”
白玥见师家人欲言又止，婉言推辞：“我这身红袄最适合赏雪了，你还要入宫，仪态不可狼狈。”
说罢，她走入这场雪中。
白玥曾和蔺清在冬日烹茶煮雪，舞剑赏花，万剑山的桃林受他灵气滋养，四季不谢。
她才离开仅仅一天，就有些想念他的眉眼轮廓了。
她现在的身份不再是合欢宗妖女，仍是一身红衣，整个羽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有崔主事家的小女郎最喜红衣，无论什么时节都一身嫣红。
早些年帝王和崔家关系好的时候，女帝曾经在宫宴上借酒笑言：“白玥这么喜欢红衣，待你成亲之日，朕也赠你一件红嫁衣，如何？”
言下之意，是想要选她联姻。
崔家自是感恩戴德，忙拉着她长跪谢恩，她的婚事，从许多年前就定下了，就在今年年后的几日内。
落雪化成水，天寒地冻又结成冰，踩在脚下咔咔作响，白玥迎着风雪走了不久，前面就是崔府的门匾。
她今日为了和安壬私会，特意没有带上旁人。
只是顶着风雪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又体验了一次凡人的身体，实在有些寒冷，她忍不住快步走了过去。
“姐姐。”
崔府门前站着一道纤弱身影，白玥听着这道陌生的称呼，稍稍失神。
她觉得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
可是她没有兄弟姐妹，宗门里的弟子也向来“师姐”“师妹”地唤她。
白玥压下这些疑窦，快步走到少年身旁，责怪道：“怎么不多穿点？”
少年皮肤白皙，鼻梁高挺，拥有一副天生的好容貌，一头柔软的乌发高高束起，垂下的发尾在颈边轻晃。
真是一个端明玉净的少年郎，可惜白玉蒙尘。
少年循着白玥的声音望去，唇角抿出笑意：“我想姐姐应该快回来了，就在这里等等看。”
一条白布蒙住了他的双目，系在脑后。
有雪花飘飘然落在他漆黑的发顶，黑白两种色彩本是对立，在他身上却无比融洽，仿佛天生就是画中人，如果有画师能画出他双目中的熠熠光彩，才是真正的笔下生花。
白玥心生惋惜。
她名义上的胞弟崔白泽天生目盲，据说用了无数灵丹妙药，可惜都毫无起色，这么多年，他的病症一直都令家里人着急。
她往府内走，代入人设非常快：“快要年下了，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鲜少有人知道，女帝寿诞当天也是崔白泽的生辰，往年家里人要入宫赴宴，只能愧疚地将他留在家中。
崔氏一族里赫赫有名的是白玥大伯，他在朝堂搅弄风云，遍收弟子，他去世后，几个子女接替了他的位置，皆出类拔萃。
崔家子弟人数众多，她的父亲天资平庸，和兄姐几人分了家，很快就隐没在朝堂里，不受重用。
即使是快到年下，她家也门庭冷落，无人送礼。
白玥猜测，女帝也许要她与皇室联姻的原因在此，她是崔氏旁支，没有高官父兄，本身也没有太高的影响力。
相貌不错，很适合当个闲散的王妃。
但也仅仅是“崔白玥”适合而已。
“姐姐。”少年又唤了她一声，白玥回过神，注意到少年有些跟不上她的脚步，她停下等待，少年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
少年人的骨骼还没有长开，崔白泽的手腕瘦弱，却将她的手紧紧护在厚实的袖中。
白玥冷到没知觉的手指一暖，意识到他塞了暖手炉。
虽然她不是人家真正的姐姐，好歹也占了这个身份，白玥和颜悦色地维持姐弟情深的人设：“怎么了？”
崔白泽对她笑，唇色微白：“等到那天我再告诉你。”
白玥反应过来他在指生辰礼物，随口道：“那你可要当天的早些时候告诉我，否则忘记了再到第二天，我可不补。”
崔白泽笑而不语。
白玥牵着他的手，为他引路，少年脚下平稳，如履平地，有时候他还为白玥指路，少年眉间折出一抹无奈：“姐姐是怎么了，在家也会走错路。”
当然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崔白玥。
白玥面不改色地扯谎：“还不是雪天路滑，我脚下都滑了好几个踉跄，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快到家了，如果喊错了人岂不尴尬？”
“不会的。”
他勾着唇，心情非常愉悦的样子，自然而然地说：“因为我闻到了姐姐身上的桃花香。”
少年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因为带了暖手炉，体温还是暖热的。
白玥放任着崔白泽握紧了自己的手，有些不想松开，她自从进入秘境，任何功法都失去效果，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会冷，会饿，还会死。
白玥已经很久没有试过当凡人的滋味，如果说她要在秘境里度过一生，可能至死都出不来了。
这才是秘境的危险所在。
在这里的时间拖得越久，她关于秘境前的记忆越模糊不清，然后一段段被擦掉，秘境给她沉浸的代入身份越来越贴合，直到她真正成为“崔白玥”，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会以为自己从来就是一个凡人。
秘境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一定合理，唯有最重要的事情发生时，是破除秘境的转折。
白玥势必要在那个重要的转折点来临之前，找到她存在的意义。
她在府里走了一路，也没有看到家里的长辈，联系起安壬说今天要进宫的事情，灵光一闪：“今天宫里有什么大事？”
崔家人和尚书左仆射势同水火，能让他们一道入宫的事，也许就是她的转机。
崔白泽神色淡淡：“三皇子殁了。”
他呼出的热气在空气里凝成一片白雾，短暂地停留，又永久消逝。
白玥冷静指出：“是怀疑崔家动的手？”
三皇子平日身体健康，没有隐疾，女帝也许是怀疑崔家见婚期将至，大房不愿接受这番赐婚而谋害皇子，也许是怀疑……
崔梅君心生妒忌，下毒除去血海深仇的尚书左仆射之子。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白玥相信崔家都有能力，并有狠心去做，也代表女帝随时会对崔家发难。
她心思百转，想着当下最稳妥的方法，只有趁一切还没发生，逃离羽都。
没办法，若她还有海潮剑法在身，什么党派之争，女帝压迫统统不在话下，但她如今只是一介凡人，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这个念头在白玥脑海里蹭一下窜过，然后闪得无影无踪，她还要留下来寻找转机，只有转机才能出秘境，不然也只是离开故事主线。
这些都是离开茶馆前，安壬对她的暗示。
只是崔白泽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白玥毫不遮掩地观察他：“崔梅君和你有仇？”
她这个外人就算了，否则同为崔家人，怎得如此冷漠。
崔白泽的回应是一声低低絮语，在她耳中，也是一声不知真假的妄言。
“姐姐，他该死。”
白玥的眼神一深，对于他的探究暗中提上计划，故事的发展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刚刚的假设，出现了第三种可能。
不，甚至还有第四种。
白玥和崔白泽分别后，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家里没有下人，女帝登基后废除了奴隶制，立法禁止买卖人口，违者重惩。
这导致羽都官员买个珠花，约个架都要亲自出门，亲自上场。
不过人人平等的观念在白玥这里并无不同，她在合欢宗的时候也没有规矩束缚，弟子之间从不摆什么资历修为的架子。
她坐在院落里的秋千上，荡了两下，轻盈地飞起又落下，就像是御剑飞行时风从脸颊两边掠过的畅快。
秋千旁的一株桃树已经枯死，羽都的气候不适合桃树生长，据说崔白泽自从懂事起，年年都会为她移栽一株桃树，春天开花，冬天死亡，一年一年，周而复始。
如今，积雪与它同葬在这片茫茫天地下。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为它们陪葬。
“咕噜咕噜——”
一枚石子越过高墙，咕噜噜滚到了白玥面前，有人在墙外小声喊着她的名字。
她感慨秘境还真是了解合欢宗，连沉浸的人设都要给她安排各种情债。
第四种可能，“崔白玥”曾经指腹为婚的对象。
来得真快。
女帝副本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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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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