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当你是脑子烧坏了说的胡话好了。”
菠萝精居高临下地观察她一阵后，从旁拖来一把椅子摆在床尾，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欸？
薄叶迟钝地眨了几下眼睛。
陌生的房间，还有会说话的菠萝精……
……咦？
菠萝精？
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彻底清醒过来。
“没、没有呀…抱歉，真是劳您费心了。”
薄叶忙不迭地撑直了上半身坐了起来，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这实在是太失礼了，我很抱歉。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身上的肌肉就像调高了三个八度音的吉他弦，又紧又痛。借着身体的疼痛感，她顺利地扮出一副可怜相，眼泪汪汪地对上不死鸟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
根据现在环境可知，她已经离开和之国了。而在和之国时的最后一幕，是被拎在白胡子面前兴师问罪——
——这家伙不会又是来单独审问她的吧？
怀着‘到底有完没完’的恼火，薄叶脑筋一转，眨眼就替自己找好了应对借口，面上又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等待对方率先发难。
“你刚刚退烧，最好不要到处乱跑，看你的体质，我也不建议你马上洗澡。不知道你有没有胃口，有忌口的食物也可以说出来，马上到晚饭时间了……”
不死鸟以一种半躺的随意姿势坐在椅子上，声音却冷静又严肃，活似一位给人治病的医生。
这显然超出薄叶的预料。她微微一怔，噙着眼泪看去，男人的五官在泪光中有些模糊，金色的朋克发型映在眼中闪闪发亮。
……看起来更像菠萝了。
这念头刚刚冒出，薄叶赶忙用藏在被褥下的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根，生怕维持不住面上诚惶诚恐的表情。
“是、是，我明白了，真的非常感谢您，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一脸感激到羞愧的样子，声音抖得说不下去了。
逐渐暗沉的室内，越看越往菠萝靠拢的不死鸟仍是平静地看着她：“是吗？既然这样，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应该没关系吧？”
“当然，您尽管问好了。”
已经做好甩锅准备的薄叶摆出了认真聆听的架势。见状，金发男人说了下去。
“之前…大概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差不多是在红发香克斯刚刚成为‘四皇’的时候吧，海上突然冒出了一个关于他的奇怪流言。”
薄叶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欸…是什么呀？”
“流言说，红发之所以断了一只手，是因为在东海沉迷赌博，欠下了天价赌债，这才被人砍断了手。”
“是、是吗？！”
薄叶一脸诧异，那神情仿佛在说‘怎会如此’：“之前倒是有听说他本人喊过类似‘将手臂赌在新世界了’的口号…想来那个流言就是因此而起的吧。”
“这么说的话也说得过去。不过，接下来的发展就不能单纯用‘流言’来概括了。”
他看向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的薄叶，不紧不慢地说：“不知道怎么搞的，越来越多的人冒出来指认这件事是真的。”
“有的说亲眼目睹红发为了还上赌债，四处拐卖小孩将他们卖给山贼。
“有的拿出了据说是红发欠债500亿贝利的亲笔手写字条。
“还有的自称是债主之一，叫嚣着‘红发还钱否则曝光你给鹰眼写的情书’之类的喊话。”
“啊，不过最后那位已经被鹰眼一剑给斩成两半了……你抖什么？”
面对暗处的不死鸟那张探究的脸庞，她勉强回以微笑。
“我、我只是很生气，究竟是谁在造谣红发先生，真是太不像话了！”
“这样啊。”
他也朝薄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薄姬很了解红发的为人呢。”
大概是由于室内灯没有开启的缘故，薄叶有种自己被瘆人的玩意儿团团围住的感觉：“…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不是有这么句老话吗，‘谎话说一千遍就成了真’。”
他慢吞吞地说：“在当时，很多并不认识红发的人都对这个甚嚣尘上的谣言信以为真，甚至给人家安上了‘断臂赌棍香克斯’的名头……要我说真是无妄之灾，你觉得呢？”
“对呀对呀。”
视线中的房间已是一片昏暗，她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红发先生也太可怜了，居然被这种谣言缠上。到底是谁这么坏呀，真可恶！”
她也只能这么说了。不死鸟倒是一副看透了一切的表情，话音一转：“其实，如果光是被当作赌徒倒也不算什么。但对方如此大张旗鼓地造谣，后面一定有更大的图谋。”
“是、是吗。你是这么想的啊……”
薄叶有点汗流浃背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真被这家伙给猜对了。
谣言创始人·薄叶正如履薄冰地坐在床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地等待接话。
“红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严阵以待地等了好久，却迟迟不见后手。不仅如此，没过多久，这个传遍四海的谣言突然就沉寂了下去，派人打探也找不到源头。很神奇吧？”
“哈、哈哈…这很神奇吗？”
薄叶吃力地挤出几声干笑。
对方像是没察觉到薄叶的尴尬，继续说下去。
“就在那时，我突然想到，论起造谣的话，百兽海贼团里不是有一位精通此道的专家吗。”
说到这里，他又站起身，走到床头边，俯身按开了墙上的灯光开关。
就听‘啪’地一声，突如其来的亮光将原本黑暗的室内照得透亮。薄叶被骤然的明暗变化刺得睁不开眼，抬手遮住了眼睛。
“薄姬，关于红发的谣言，你是怎么看的呢？”
隔着手指缝，不死鸟正看着她问道。在吊灯的照耀下，高瘦男人垂眼看向她，目光锐利如刀。
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怎么看。
苦闷与不快的紧张感涌上心头，薄叶心跳虚浮，手心直冒冷汗。但当她放下手时，迎着不死鸟的目光，出现在脸上的仍然是茫然无措的神情：
“您真会开玩笑，我一个不怎么出海的人，对于海上的这些谣言还能有什么看法呀……”
她的声音轻得都快听不见了。
“是吗。我还以为这个谣言又是你搞出来的呢。”
“怎、怎么会呢！我与红发先生无冤无仇，何苦要去做这些事针对人家。”
似乎是有些恼怒，薄叶原本苍白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
但金发菠萝头只是耸了耸肩，唇边又涌上了那种惹人厌恶的微笑。
“要是这么说的话…你跟老爹、以及整个白胡子海贼团不也是无冤无仇吗，为什么要针对我们？”
说这话时，他半撑着墙壁俯下身，用冷静得堪比爬行动物的眼神死死盯着薄叶。
——这家伙果然是来审问她的！
薄叶的内心已经戴上了痛苦面具，可明面上仍要继续表演。
“…其实，与白胡子先生为敌实非我愿，可既然作为百兽海贼团的一员，怎么能不听船长的命令呢……您也知道，曾经的凯多是一个多么残暴专横的人，我哪里有反对的机会……”
她再一次熟练的将锅甩在了凯多先生身上。相信以凯多先生宽广的胸怀，就算她再甩个一两百次，生性豁达的凯多先生也不会气到诈尸的。
不死鸟低头盯着她可怜无措的模样，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哎，看来艾斯那小子说的没错。”
他的声音懒洋洋地拖得老长，带出一种意味深长的气氛。由于俯身逆光的缘故，薄叶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已经为她敲响了警钟。
难道……那个烦人的火拳又来拆她台了？
一想起曾经把那臭小鬼当树洞的过往，后悔的情绪就在内心蔓延。
鬼才记得她以前对树洞说过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不会说话的树洞才是好树洞。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下狠手把那小鬼毒成一个只会‘啊吧啊吧’流口水的白痴。
“…仔细想想，你也并非那种半途而废的人。”
对话还在继续。薄叶只好打起精神应对。
“这算是夸奖吗？”
“如果你想的话。”
男人的语气更像是嘲讽：“看你之前干的那些事就知道了。换作是你，不从对方身上扯下几块肉来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对吧？”
“……”
薄叶缄默不语。一时之间，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在这间封闭的室内回荡。
——还真被这小子给说对了。
平静的表象下，只有她能听见牙齿被自己咬得咔嚓作响的声音。
在令人窒息的烦闷中，她又想起了那一天。
那是差点吓死人的一天。
不过是去世界政府例行汇报而已。可她想着‘来都来了不如顺便给革命军泼点脏水吧’，于是顺便申请面见了五老星的其中一位。
在得到许可后，她熟门熟路地穿过蜿蜒曲折的走廊，来到那间富丽堂皇的漂亮宫殿。
殿门大敞，薄叶瞄到里面除了那位位高权重的老头子以外，还有一个背对着她站立的人。
在看到那一头眼熟的红发时，薄叶的心脏停跳了一瞬。
要不是她知道这里是世界政府的老巢，她差点儿还以为是红发打上来了。
哈哈，怎么可能。
肯定是自己吓自己。
薄叶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像是听到这头传来的动静，红头发的陌生人侧头看了过来。
待看清那人的脸，薄叶腿一软，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在被打磨得蹭光瓦亮的晶石地板上。
殿内悬挂着华丽的雕花玻璃吊灯，耀眼的光芒将四周墙上镶嵌的装饰宝石照得如群星般闪闪发光。
在令人炫目的亮光中，对方的红色头发犹如燃烧的火焰一般，放射出格外引人注目的异彩。
但重点并不在于此。
重点是，这个红头发的陌生男人，长了一张和新晋四皇红发香克斯一模一样的脸。
——卧槽，世界政府真沦陷了？！
薄叶差点儿尖叫出声。
她呆立在原地，拼命抵抗想要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冲动。
不不不不不对、等一下！
冷静下来想想就知道了，那个红发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明明来之前她还特意确认过了，红发那家伙还被谣言缠身分身乏术呢，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杀上玛丽乔亚来找她算账了！
各式各样的想法飞速地在脑袋里过了一圈，薄叶很是神经质地理了理黑色西装的领口，再抬头时又露出了毕恭毕敬的笑容。
“抱歉，让您久等了，杰伊戈路西亚大人。”
她目不斜视地走到拄着拐杖的黑帽老人面前，恭敬地行了礼。
“啊，是薄姬呀，有什么事直说吧。”
蓄着蓬松茂密的白色胡子的老人随意地说，看她的眼神和看路边野猫没什么区别。
薄叶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得冒火的嗓子，字斟句酌地说了起来：“是这样的，最近我又收到了一些关于革命军的情报，看样子这群反贼还是不安分……”
说话间，她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旁边那个红头发男人身上偷瞟，对方也似有所感地回望了过来。
眉眼俊秀，鼻梁高挺，嘴唇紧闭，留着短短的胡茬。一副难以取悦、冷淡傲慢的表情。
——怎么越看越像红发那家伙了？！
炫目的灯光照得人眼前发晕，她愤愤又不安地想。
世界上真的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陌生人吗？相似到这个地步，该不会真是走失的亲戚之类的吧？
‘豪门少爷流落民间’这种情节也太俗套，怎么可能……
…可是，如果万一呢？
不如转换策略，先别急着动手，找机会撺掇其他人去试试红发的深浅，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牵扯到他们百兽海贼团身上……
“——这么看来，你们应该以前就认识吧？”
短暂的沉默被不死鸟的问话给打破。薄叶收拢心神，勉强笑着说道：“大概吧，这得看艾斯先生的意思。”
如果他口中的‘认识’是指被骗得团团转还差点儿搭上半条命的话，那她确实认识。
薄叶面上微笑着，心里阴阳怪气地想着。
不死鸟显然对这样的答复不是很满意。
“这算什么回答？”
他直起身，双手抱胸，眉头一皱，向她投来审视的目光。
“呃、这件事说来话长……比起这个，刚才我们不是在说倒霉的红发先生吗，他后来怎么样啦？”
被追问的薄叶试图巧妙地换个话题，然而对方却没有像条傻鱼一样上钩。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说，我有一整晚的时间听你讲。”
他的语气就像在和好朋友聊天，说话间又把椅子拖到了床头的位置坐下，摆出一副彻夜长谈的架势。
薄叶简直别扭得浑身要打寒战。
“那个…为什么不去问问艾斯先生本人的意见呢？”
“要是他肯说的话，我就不会来问你了。”
他盯着她的目光传达出一种‘这家伙该不会是个笨蛋吧’的怀疑：“就是因为一提到你就脸色大变，问起来不是转移话题就是闭口不言，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我才想来问问你。”
“这…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和艾斯先生也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
她磕磕巴巴地解释着，仿佛不好意思般低下头。
——这不是废话吗。
在旁人看不到的阴影里，薄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换作任何一个人，被追着询问自己与骗光自己所有身家的加害者的关系，只会令上当受骗的被害方产生一种事已至此的无能狂怒。
能有好脸色就怪了。
但她当然不能这么说。
得赶紧想个法子糊弄过去……
“…如果我知道原因的话，我肯定会告诉您的，可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重新迎上不死鸟的视线，捂住嘴咳嗽几声，眼里泛起湿意，单薄的身子像压平了的花瓣一样，在微黄的灯光下瑟瑟发抖。
“…比起这个，还是先关心一下白胡子先生吧？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尽快联系贝加庞克比较好哦？”
她另起了个话头，期待看到他的回应。闻言，不死鸟的嘴巴抿成一条线，用好像在思考事情的眼神看着她。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再问你一个问题好了。”
“欸，是什么？”
薄叶讨好地露出卑怯的笑容，试图尽快将这一页翻篇。
“你认识以藏吗？”
“……”
这回怎么也不能装作不认识了。
怀抱着‘到底有完没完’的埋怨，薄叶颇带惆怅地说：“当然认识啦，他是我的哥哥呀。”
“是吗。”
不死鸟外微微动了一下眉毛：“正常的兄妹关系里，妹妹会对哥哥的船队痛下杀手吗？”
——那你是没见过BIGMOM海贼团里的勾心斗角了。
薄叶心里蛐蛐，明面上又是一副眼泪汪汪失魂落魄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像是掉了魂似的喃喃自语，又不经意地对上了不死鸟紧追不舍的视线。
“请相信我…虽然，我对你们海贼团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我真的没想过伤害哥哥！”
这话她说的理直气壮，问心无愧，双眼毫不退让、直直地看向金发男人。
因为她确实还没来得及伤害他。
在她正要制定针对性打击白胡子海贼团十六番队队长以藏的计划时，凯多先生就先一步没了。
省略掉前因后果，这不就是她当妹妹的不忍心伤害便宜哥哥的体现吗，多感人的兄妹情啊。
薄叶吸了吸鼻子，泪眼模糊地看着这位逮着她不放的一番队队长：“如果您实在不相信的话，我也没办法，随您想怎么样好了。”
从白胡子喜欢搞海上过家家的幼稚行为来看，他旗下的海贼们估计也是一群喜欢抱团取暖的家伙。
面对这种有情有义的傻子，薄叶决定赌一把。
而从对方的反应来看，她似乎是赌赢了。
这位留着菠萝发型的船医虽然表面看着还算平静，但微微抖动的膝盖却表现出他内心的动摇。那张五官单调的脸上如今却充满了复杂的线条，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堆砌表情。
踌躇一般的静寂后，他才开口道：
“你给别人的感觉和我们所了解的完全不同。
“真的，非常不同。”
薄叶咬住嘴唇，害怕哭出来似地垂下双眼，而后又偷偷抬眼观察一旁男人的表情。
“……别这样看着我。老爹的船上可没有欺负病号的习惯。”
明亮的暖色系灯光下，金发男人站起身，移开了缠着她不放的目光。
“想要休息的话随你，等下会有人来送饭，如果还有什么需要——”
说着说着，他突然收声，仿佛是差点儿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薄叶困惑地看着金发菠萝头朝房间门口走去，在视线相交时，他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
‘吧嗒’。
木门快速闭合时发出一声脆响，室内重新回归了寂静。
现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薄叶安静地坐在床上，身上的肌肉就像吸了水的海绵，稍微动弹一下都令她感觉自己像是某种呆钝的动物。
就在这种奇妙的感受下，她思索了片刻，突然对着空气歹恶地笑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在这场白痴海贼比赛里还有高手。
白胡子他们这伙人采取的做法，就像是给她第二颗子弹，弥补她第一枪没把他们打死。
都傻成这样了，不坑一把不是可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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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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