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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 破梦

「前辈?」

「我在」

「我们还能做朋友吧」

「嗯」

得到肯定答复的星海光来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觉得乱也拒绝他,并不是因为不喜欢他。

至少这样,给自己一个理由还能见到她。

喜不喜欢,合不合适,和在不在一起是三个问题。

乱也觉得,光来是自己从别处偷来的,不属于自己的光。因为是偷来的,总有一天要物归原主。能在他身边的人,应该是像他一样昂扬向上,热爱生命,活得如烈阳般炽热的。

至少绝对不会是她这样,浑浑噩噩,与生命相互厌恶的人。

乱也并不是一个盲目自卑的人,这一切都基于她的理性分析。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有趣的人,恰恰相反,她的灵魂更像是一汪早已干涸的泉水,毫无生机。和这样的自己相处是令人乏味,很快就会厌倦的一个过程。真正相处到无话,可说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注定要结束,她选择从来不要开始。

就像飞翔和坠落若是是相连的,乱也宁愿去悬浮,逆向的坠落天空。

光来惊奇地感觉到,乱也并没有疏远自己,但他们之间少了什么,却又多了什么。不像是屏障一样的隔阂,那些东西很轻很薄,比作实物的话,像是浸了水的轻纱。

“我问过彻也会不会觉得累,他告诉我‘不敢累’。”她主动谈起了弟弟,“他不会像我一样被放弃,却只能被永远被关在笼中,我只觉得可悲。”

“那就逃走,不知道逃往哪里也没有关系,世界这么大,拥有的可能性也是无限的。”少年从不惧怕任何未知和挑战,因为这恰恰是体育竞技最大的魅力。

“可你忘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没有你那样的毅力。别指望一个对生命不剩多少热情的人还有勇气去面对更多挫折。”乱也铅灰色的瞳孔中映着阴雨绵绵的天空,“我没有力气再去尝试,我只希望彻也可以不要这么下去。”

“前辈和他说过这件事吗?”

“他问我‘逃去哪里呢’。”迷茫的像在沙漠中迷失的旅人。

和普通的迷路不同,沙漠中的旅人若是一直找不回方向,会在寂静荒芜中死去。

“但我觉得他比我对生命有更多的憧憬和希冀,会自己找到离开的方法。”彻也不需要自己的担心,他一直都是不会被湮没的天才,无论去往何方。

雨势似乎又加大了些,雨丝随着风从敞开的窗口飘入,打湿少女额前的碎发,而她不为所动,直到被少年拉到远离窗口的地方。

“如果你不能对自己好一点,那就我来。”他不容反驳地说。

“星海……”

“叫我光来。”他用孩子任性地提出要求时特有的语气要求乱也改变称呼。

“……”这副幼稚得可爱的样子让乱也不知道用什么推辞来拒绝,她定定的和少年对视了两秒,在他橄榄金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她突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好吧,这是在撒娇吗,光来。”

是不同以往的,更为柔软的声音。

她原来是会笑的。

只是唇角微扬,很内敛的一个笑。她和那些会为成绩担心,会为恋爱烦恼,会对未来憧憬的少女,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虽然那样的乱也只会活在梦里。

高攻零防的少年确信自己现在肯定脸红的和个番茄没什么两样,但他还是得寸进尺的蹬鼻子上脸:“我也要叫你乱也 !”

差点咬到舌头。

“随你。”生动的乱也是限定的,笑过一瞬后又恢复成那副冷淡的死人脸。

“既然不是面瘫就多笑笑啊!明明乱也笑起来很好看的。”

“谢谢,但我觉得我对自己的外貌认知还是很清晰的。”

“真的,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这么觉得。”然后词汇量不那么充足的少年用了一大段拟声词去描述夏至的初见。

“像从光里走出来的一样。”他最后这么说。

但乱也其实很少站在光下,尤其是在夏天。她更喜欢躲在那些光线很暗的角落里,阴凉安静,又不至于不可视物。那天,她只是正好,没来及找到一个无光的地方,就被光所看见。

所以一见钟情什么的,完全只是个意外吧。如果那是路过那里的不是她,她也相信夏至日流光溢彩的晚霞能把任何一个人修饰到无比美丽。

只是,仅仅只是她过于幸运,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不应属于自己的喜欢。

“你才是那个迎光而来的人啊。”

自始至终,会发光的那个,都是星海光来。她能拥有色彩,也不过是借了他的光。

《完全**》,一本因讨论自杀违背道德的书,在几年前被完全封杀。

有的人寻找它仅仅是出于好奇,有的人则带着明显的目的性——自杀,想要寻找一个不那么痛苦,不那么狼狈的死亡方式。

「生命的价值不过二百万」,指的是安乐死的费用。但乱也知道安乐死其实并不安乐,极度痛苦,胜在快速罢了。

乱也在网上看到不止一个人说过,自杀时不要选择跳楼。有时会因为角度或下落过程的影响,没有死去,半身不遂不死不活地被人拉回苟延残喘。亦有些人,落地后还挣扎了许久,才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在关于「为什么自杀不选跳楼」地讨论中,认同度和热度最高的,都是一个名为「不想让后悔作为生命中最后的情绪」的理由。

跳楼自杀者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选择了双手先触地的落地方式——这是人类在空中想要抓住什么,出于自保本能的动作。换句话说,大多数人都在生命的最后几秒产生了想要活下去的悔恨。

但大地不可违抗的地心引力在他们迈出那一步时就不可逆转。

无论下落之时,所见之景是久违的天空,振翅的羽翼,还是一如既往,死灰色的墙壁,都已别无选择,于沥青路上熟睡。

死去便万事皆空,但在一直向往着死亡的最后却对其感到悔恨,未免太过讽刺。

所以乱也要等到不会后悔的那一天,又或许在等待一个能留住自己爱上这个世界的人。

或许光来是对的,即使是这样的自己,也会有想要活下去的时候。

冬天快到了啊。嗅着已经开始干冷的空气,乱也将手往衣袖里缩了缩。她对季节没有好恶,盛夏和严冬无非是过热和过冷的区别罢了。啊,大概还有哮喘更容易发作还是心脏病更容易发作的区别。

刚握住的笔杆和少女的指尖是相同的温度,因而也不会感觉到冷。

「ねえ、愛を語るのなら今その胸には誰がいる?」

【如果要让你来谈论所谓的爱此刻你心里想到的又是谁呢?】

她随手在桌角写下。字迹算不上工整清秀,仅仅是可以辨认内容的程度。用铅笔勾勒出的文字极其浅淡,不久就会在无意识的摩擦中消失。

星海光来。

少女确信自己对星海光来的那份感情并没有多少喜欢,更多的是憧憬和眷恋。

没有人会不向往光明,哪怕在黑暗中长大。只可惜,伊卡洛斯不能靠近太阳。

“乱也不冷吗?”不等她回答,光来又自顾自地说,“就算冷你也不会承认的对吧。”

还没开口就被打断的少女:“……不,冬天是真的不会冷的,夏天不觉得热也是真的。”

身体的自我调节机制已经让她的冷觉感受器和热觉感受器边得相当迟钝,夏天要到中暑才知道热,冬天也要到感冒才知道冷。

然后她从生物学角度解释了一通神经-体/液调节的相关知识,把还没学到这个知识点的学弟听的一愣一愣的。

怎么办,没听懂,说出来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傻。

“我知道你没听懂,”她说,“本来就不是你学过的。”

“你不就是欺负我比你低了两个年级吗!”他有些炸毛。

“我只是想从科学角度向你说明我真的不冷。”她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轻叹道。

乱也在诚恳地向我解释原因欸!小海鸥很快自我顺毛。

“不对,那也不行!”他突然反应过来,“就算感觉不到,只要是人类穿这么少一定会感冒的!”说着就要开始脱外套。

“这样感冒的就成了你吧。”她看着并不比自己多穿多少的少年。

“我要去训练,穿那么多会热死。”他又想起什么,“要不你过来看?不对你今天没有安排所以你必须过来!”

又自作主张安排别人的行程了啊。

少女没有回答,却默默穿上了他递过来的外套。

她的沉默在大多数时候意味着默许。

于是少年高兴地带着她走了。

夜弥乱也不讨厌星海光来的固执,事实上,她需要光来这份即使被拒绝也仍要关心她的固执。哪怕只有一分一秒,也请允许她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吧。

因为夜弥乱也是一个只在乎自己的坏孩子。

“运动系少年”在日本一直是很受欢迎的类型。除了有那些各种各样的运动主题作品给人增加好感外,更多的或许还是“少年”与“运动”结合起来时,所带来的那种朝气蓬勃,积极进取的澎湃感。

这大概是最符合大多数人心目中“少年”形象的类型。

连体育课都无法正常进行的乱也没有体验过所谓“体育的魅力”。撇去身体原因,她本就是个不愿运动,宁愿迟到也要保持走路前进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排球部,在星海光来的半强迫下。

乱也不太清楚排球场地的规格。是8×20,还是9×18?

在这一方不大的场地上,星海光来像归位的恒星,比在任何地方都更加璀璨夺目。

在这里,面对任何因为身高认为他理应是自由人的人,他都可以用一场比赛,强硬潇洒的告诉所有人——我就是主攻手。

像海鸥振翅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人类没有用于飞翔的双翼,但怀着对生命的一腔热爱,跳跃对天空的奔赴,丝毫不逊于飞翔。哪怕只有0.1秒的滞空时间,至少在那短暂的片刻,人类不借助任何外力,不是悬浮,而是飞翔。

原来真的有人能用跳跃去演绎飞翔。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昼神幸郎接上了少女无意识喃喃而出的自言自语,“虽然对于排球而言,身高是很重要没错,但是光来认为‘身材矮小只是不利,并非不能’。”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像这样以更强大的实力去弥补先天的那一份不足,永远与光同尘。

“啊,是啊。”

球场上少年再度跃起,光从他身上流过,落下的阴影在身后汇成双翼。指尖触球的刹那与排球被扣在地面明亮的回响之间几乎没有间隔,干脆,利落。

那种绝无刻意间展现出的力量感,是不同于其他艺术形式的美感。

这是独属于星海光来的舞台,是纯粹的热爱铸就出的闪耀。

夜弥彻也确实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在听到身边同学无意间谈起近期某项竞赛的国小组优胜时,乱也这样想。

“说起来我们班上不是也有个夜弥吗?名字好像也叫什么也,会不会是亲戚?”有人随口提起。

“她不是正好在那里吗?我们去问问。”

乱也愕然的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同窗,不解话题为什么会跑到自己身上。

“夜弥同学应该听到我们刚才的谈话内容了吧。”收到乱也点头回应的同学继续往下说,“那我就不重复一遍咯,所以夜弥彻也……?”

“是我弟弟。”她开口,微微带了点笑意。

然后受到了身边同学或真诚或礼貌的“你弟弟好厉害”的感叹。

“他一直很优秀。”但也很辛苦。

“仔细一想,夜弥同学其实也不差嘛。”自来熟的同学突然大声说。

“我吗?”乱也睁大双眼,比以往任何的时刻都要惊讶。

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算差劲,也不出众。各方面都平平无奇,在任何群体中都会被忽视,也包括在家里。

“嗯……总之就是那种……各方面都很均衡的,没有什么特别差的人。”

“喂喂,那不就是普通人吗?”

“不不不,单方面偏科的人很多,不只在成绩生活中也是一样。所有事情都能在平均值也是很了不起的好吗?”

“可是那样不就变成毫无特点的路人A了吗?那我还是选择当个有特点的人……”

同学们的话题很快从乱也身上离开,她又回到独自静默的世界里。

了不起。

光来也这么说过。但乱也并不觉得自己和这个词能挂上钩。除非平凡也是一种伟大。一直在“平庸等于无能”的观念下长大,乱也不认可这句话。

如果平凡也是一种伟大,那么,真正的伟大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吗?

「要看下一本吗,《空之境界》」

「给我」

「先把之前的一本还我再说吧」

「为什么感觉你好像对于一套书只能拿出一本有什么执念」

「因为我确实有」

自从把第一本借给自己后,她确实没再抱着书了。刚来莫名想到少女木着一张脸,在被借出一本的《空之境界》旁犹犹豫豫,最后缩回手的样子。

「你竟然还有强迫症的吗」意外的反差萌呢。

强迫症?有的,而且很多。明明几乎不和人联系,手机电量却一定要保持在50%以上;明明不喜欢人群,每天放学后却一定要在那些繁华的地段里耗到九点以后;明明不想回家,取出钥匙前却总要在心中默念一遍“我回来了”。

人总会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生出些莫名的执着。

「人不都是这样吗?虽然很多时候并没有多大影响,还是不能容忍某些惯有的东西被打破」她思考片刻,补充「就像你不能接受我突然从生活中消失一样」

「这都什么类比啊,乱也才不是可有可无的」

如果真的到那一天,你会为我而难过吗,光来?

衣着单薄的少女独自站在街角,闪烁的霓虹灯将纷呈的色彩铺洒在市区的黑夜,陆离喧嚣,却又清冷寂寞。初冬的风从她的发梢拂过,稍纵即逝,只剩寒意在周身久久逗留。

由手机电池放出的那一点温度,在风里根本留存不住。

认识星海光来以后,乱也的生活其实没有太多变化。

她还是会在外面晃到很晚才回家,还是会在身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痕迹,还是喜欢一个人游离在人群之外,还是和家人处的冷冷淡淡,还是不分季节的用外套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只是少年会时不时跑来找她,哪怕高一和高三之间隔着一栋楼。会有人在冷的时候硬塞给自己一件外套,热的时候疯狂的劝说自己,不要捂得那么严实。

夜弥乱也仍是不喜欢与人交往,但她默认了星海光来的靠近。

大概,在偶尔,她也会有那么一点想去往未来的念头。即便对于死去的那份执着不曾更改。

但她也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有星海光来的前提下。

夜弥乱也不相信恒星会为一片没有色彩的暗夜驻足,哪怕他已经违背所有物理规律,停留在她身边。她更不相信定时炸弹一样,在某个未知时刻就会爆发的自己。

得过且过,不踏出自己那算不上舒适的舒适区半步,是乱也一贯的生存方式。虽然懦弱,却也是最最可行的。

夜弥乱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十岁之前,自己有多么向往一个和谐的家。那是即便是夜弥伊吹和星海光来,也不曾了解的过去。因为早已成为过往,也因而不可能被发觉。永远不会被父母和她之外的第四个人知晓。

那是自童年而起的一场噩梦,时至今日仍未散尽,梦魇的身影从未随时间远去。

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是不可消除的,无论是否接受原生家庭,它所留下的印记都将伴随人的终生。乱也会想,自己的自私冷漠,有几分来自父母。

大概每个家庭都不会时刻和睦,父母之间免不了争吵。乱也不知道的是,是否所有的夫妻都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大多数时候都会将争吵上升到动手。十岁以前,她几乎没有过一天安生的日子。

那时候家里的物品更新很快,因为父母吵到最后总不免波及到它们。她听过各种材质的东西砸落地面的声音,也能分辨它们是以怎样的力度和角度落下的。或沉闷或清脆的响声,成了父母对彼此声嘶力竭的背景音。

那并不美妙的韵律几乎覆盖了她的童年。

她能做的唯有将自己藏匿在无光的角落,捂着耳朵企图去阻挡父母根本屏蔽不掉的声音。他们的音量真的很大,仿佛就是为了让她听到一样。

“关我什么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她会是什么样的?”

“当初明明就是你执意要把她生下来的!要走也是你带着她滚出去!”

好像一切都是因他们口中无能的夜弥乱也而起。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是一个废物,如果我不是一个没用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止不住的颤抖,蜷缩在角落里。但父母告诉过她不许哭,所以她也不会有泪水。只是沉默着等待风雨褪去。

气急败坏的父亲冲进厨房,减少使用的刀刃在灯光下折射出一晃一晃的寒光。

她跨过周身的黑暗,闯进父母中间,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

她拽住父亲的手臂,恳求他不要杀了母亲,却在一语未毕之时,挨了母亲沉重的一巴掌。

“滚开!我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伪善!你和你爸就是一伙的!”

重重撞在墙上的女孩,听到母亲的声音带着不尽的怒火与嫌恶。

要不然……你们杀了我吧。

她想这么说,所有的言语却都梗在喉头无法倾吐,最后全部化成了一句“对不起”。

随后女孩跌跌撞撞的爬起,重重甩上家门,好像这样就能把一切不愉快全部锁在门后。她头也不回的只身奔进夜色,任凭眼前的光景在奔跑中模糊成意义不明的色块。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不知道能够对谁倾诉。

心口处的绞痛迫使她停了下来,逐渐急促的呼吸逼得她头晕目眩。她几乎瘫倒在墙边,紧紧抓住紊乱跳动的心脏,嵌入掌心的指尖缓缓晕开丝丝血红。

好痛。

真的好痛。

谁来救救我。

助けて……

如今的夜弥乱也不知道,在那晚的最后碰见彼时还姓夜弥的凪云,在千钧一发之际活下来究竟算不算幸运?

几年后的伊吹告诉乱也,那天的凪云也是因为父母关系不和才会出现在那里,如果没有碰上乱也,她大概会像以往一样消失上一两天。自凪云跟着星屿祝离开,与“夜弥”这个姓氏再无联系之后,星屿凪云夜也从乱也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凪云向自己走来时,乱也已经听不清堂姐究竟说了什么,但她依稀记得凪云的口型——

“活下去。”

彻也出生后,他们很少再争吵。弥散的火药味也被他们克制在相互埋怨的程度。这是夜弥彻也所拥有的特殊待遇,是父母愿意为了他伪装一个和谐的家。没有彻也,这个家维系不到今天。虽然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乱也,她所能做的,就是独自长大,哪怕无人关心,无人陪伴。她也曾寂寞过,失落过。在梦境中不止一次于父母的拳脚相向中惊醒过。只有在梦里,夜弥乱也才记得流泪的方式。

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不知疼痛,却仍会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暗自啜泣,在某个平凡的长夜泪流不止。

世界忘了给少女一块容身之处,而少女亦未曾尝试去寻找。

「 I could have borne The darkness, If I had never seen the sun.」

少女在自己无人关注的推特账号上编辑了这段文字,指尖在「发布」上徘徊许久,最终点击了「保存」。

“你不会打算上大学吧?”一周没有和女儿有任何交流的女人这样问道。

带着理所当然又不可否认的语气。

“不知道。”乱也冷淡地回答。

“那就不要做这样的打算。”没有得到确切答案的母亲似乎有些愠怒,“我们不会供你上大学。”她再次重复,“所以,不要做这个打算。”

我上大学花的也不会是你们的钱。

少女什么也没有说,一如每次被父母支配好下一步时那样。她默默走开,留给母亲一个背影。

“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宠物而已。”她一手搭在门把上,一边回过头看着母亲,“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生下我彼此折磨?”

两双相似的灰瞳对视片刻,视线交错的刹那,少女眼中的冷漠尽头,是比绝对零度还要冷彻的心寒,渴望不到边际的死寂荒芜。

但那也仅在一瞬。

少女在母亲愣住的几秒间隙里,快速的踏出家门,在质问接踵而来之前,将一切阻隔在厚重的金属造物之后。

十八年的人生里,夜弥乱也第一次这样直白的,尖锐的,向父母表现自己这么多年的怨言。她远没有面上那般从容,仅是这一句反问,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的离开看似潇洒,实则是为了逃避和母亲正面冲突的狼狈逃窜。

自己这是被星海光来同化了吗?察觉到这一点的少女无奈地笑了笑。无星之夜也会有被照亮的一天吗?

“总觉得姐姐最近变了好多。”

“嗯?”被父母派遣去接弟弟的少女在听到彻也的声音后,终于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离自己两步远的小男孩。

“也不能说是很多,大概就是那种,给人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像是从完全被人操纵的傀儡变成了有一定自我意识的AI。

还是一如既往,敏锐的可怕啊,彻也。

小男孩抓住姐姐停顿的几秒拉平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走到了乱也身边。“如果姐姐想逃走,我可以帮姐姐的。”

“那你呢?”留你独自面对那控制狂一样自以为是的父母?

“然后我会自己逃出来找姐姐的。”他说的很坚定,“我现在知道了,我讨厌现在的生活,所以要逃走,再慢慢去找到自己喜欢的世界。”

“光来和你说了什么吧。”类似的话她从星海光来那里听到过,她笃定彻也绝对和少年交流了什么。

“就算星海哥哥不告诉我,我自己早晚也会意识到的。”

对啊,差点忘了,你们都是像恒星一样,活得熠熠生辉的人。

“彻也,请好好长大。”乱也听到自己这样说,用一贯的,冷清的声音。

像我这样的人,不就应该自生自灭吗?在茫茫人海中保持透明,直到完全融进空气,消失不见。

春日即将来临,凛冬却也不曾褪去。夜弥乱也隐隐感觉到,无论是好是坏,这十八年里的一切,很快就将做个了结。

或振翅高飞,亦或是,坠落大地。

“乱也,你就真的,这么想离开我们吗?”

听到许久没有出现在父母口中的名字再次被唤起,少女知道,所谓的决断时刻,大概就是现在了。她组织着语言,转过身去面对那一对中年男女。

“这不是正如你们所愿吗?”她平静地开口,看向不知道再想什么的父母。

“真是太胡来了!”父亲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本以为,你至少是个听话的孩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一声不吭地打算离家出走,丝毫不知感恩?”

“告诉我们,这张卡的密码是什么,留在这里好吗?”母亲看似柔和一些,本质却仍是不容拒绝的威胁与逼迫。

“自己猜吧,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的家人,一定很了解我设置密码的习惯。”她加重了“家人”的咬字,更像是在赤/裸/裸地讽刺着——你们何曾了解过我。

夜弥乱也是个只在乎自己的,自私的人,她的密码不会关乎他人,只会关系自己。对于并不关心长女的夜弥夫妇而言,他们就算猜遍能想到的数字组合,也猜不出夜弥乱也所设置的密码。

“你每天在外面乱晃……”

“如果在校学校和正经打工也算是乱晃的话,”她面无表情打断了父亲,“这个世界大概没有任何正当工作了。”

“夜弥乱也!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不要求你不意味着你可以肆意乱来。你在卡里攒了多少钱,来源,目的,还有密码,现在立刻告诉我!”

“我说过了,如果是家人的话,一定能猜出来。”

“没良心的白眼狼!在你眼里,我们连家人都算不上吗?!我真是家门不幸才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

“孩子?我对你们来说不就是个没能满足你们期待的残次品吗?你们的孩子只有彻也,从你们决定生下他的那一刻,你们就已经打算放弃我了不是吗。现在,你们又是凭什么来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我提出请求时,你们拒绝了我。

我独自长大时,你们忽视了我。

当我想要死去,渴望一个拥抱时,你们又在哪里?

“既然从没有关心过我,又凭什么来支配我的人生。”

“你们到底为什么生下我?自以为是地给‘成功’打上标签,将一切强加给我,再自顾自地把我归类到失败品里,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我存在!”

夜弥乱也并不知道自己对父母究竟有多少怨言。十岁前不近人情的逼迫,十岁后日复一日的忽视,乱也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早已习惯。可当一切真的被再度提起时,她才发现,所有的记忆都鲜明如昨日。

所有的伤痛,无论怎样将其抛却到时光中去流逝,都无法再次被抚平。

更何况,一直以来,夜弥乱也都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样麻木。疼痛不会消失,无论梦里梦外。

如果连父母都无法去依赖倾诉,甚至一切都起源于父母,除了封闭自我,将所有伤口藏在外套下任其化脓,等待它们或腐烂或结痂,又有什么办法让她活下去呢?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忽然涌上心头,让她感到坠落一般的失重。

“这个垃圾一样的世界,我真是受够了。”她敛了音量,觉得与他们的对话,任何一个高分贝音节都是在浪费她所剩无几的能量,“别再纠缠我了,我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想在这样的世界里存在下去了。”

父母竟出人意料地没有反驳,保持了沉默。夜弥乱也不想去思考他们的沉默是被质问后的哑口无言,还是怀着哪怕一丝愧疚的反思。

“谢谢你们给了我生命,也怨恨你们让我诞生于世。别来找我了,留我一片天空吧。”

“姐姐!”她听到了弟弟的呼喊,欲行的脚步再次停滞。

那是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在暗处保持沉默,直到最后才鼓起勇气发出一声呼唤的模样。

“对了,”她再次开口,“你们,放过彻也吧。”

她不想连恒星最终也沦为暗夜。

直到少女合上家门,身后都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安静死寂的如同无光的深海一般。

走出许久,也没有任何人从身后追上。父母真的如自己所愿,毫无挽留的默许了她的离开。

更深的孤独感却吞没了孑然一身的少女。

哪怕到了这种程度,他们也还是不会主动关心自己,哪怕是一句象征性的“再见”。

但现在,一切都已无关紧要。

夜弥乱也曾怀疑过《俯瞰风景》的取景地点其实在长野县,在她生活的城市。

不然,为何会如此相似的,在城区边缘稍显冷清的地方,会有一座像小说中一样的,未完成的,独自伫立的烂尾楼。甚至还如《俯瞰风景》中的巫条大楼一样,明明烂尾却留有电梯。

穿过热闹的街区,霓虹的色彩绚丽斑斓的失真,那是与她无关的繁华。在茫茫人海中,她似乎瞥见了星海光来一闪而过的身影。在那个瞬间,她本能的产生了想要扎入人群去寻找到念头。

即便这场梦已走到尽头,她还是想去追逐那并不属于自己的光。

但她一直是个执行力很低的人,她最终仍在人群边缘,望向那光怪陆离,迷了视线的烟尘。

那股烟,有如不存在的海市蜃楼般,晃动着,飘荡着,却迟迟没有散去。

夜弥乱也知道梦是会醒的,但这一次,她想在这场梦里留下些什么。

于是她取出手机,点开那个备注着「黑桐干也」的置顶。

她踏进了那幢无光的楼房,接着屏幕的一点光亮摸索着前进。她看到一双泛着荧光的瞳孔从黑暗中浮现,飞一样的从自己身旁窜过,扬起一股小小的烟尘。

“抱歉。”她朝着声音远去的方向道歉,空旷的水泥墙间,不断回响的声音空洞着喧嚣。

远处传来流浪猫尖锐的嗥叫,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回应少女的歉意。

“呐,光来。”她按下屏幕上标着语音的方框,“像你说的那样,我逃走了。”

电梯一颤一颤地运行着,灯光也随之忽明忽暗,密闭而狭小的空间里,少女清冷的声音异常清晰,明亮,却也有些喑哑。

“但我,似乎从一开始就是残茧,就算化蝶也没有可以飞翔的翅膀。人造双翼对我而言过于沉重和痛苦,这样的我,从一开始就是飞不起来的。”

“十八岁时,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少年自星辰大海,迎光而来,刺目的让人睁不开眼。或许岁月再长,荒芜也能被焚尽、但我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待野火燃起。所以这场梦,终将醒来。”

“至少,谢谢你,在这场毫无逻辑,荒诞不经的梦里喜欢过我,告诉我生命的另一种活法,告诉我生命还有黑白之外的色彩。认识你以后,我才知道,无边的黑暗之外,还有恒星。”

电梯比之前更加剧烈地晃动一下,失重的感觉猝然停止。

夜弥乱也从没给星海光来发过语音,因为少年的直觉过于敏锐,总能捕捉到自己平板语调后不用的情绪。因为知道终要分离,她并不想给少年多余的希冀,选择用冷静的文字去代替那份依赖与憧憬。

但她是个极其自私的人。所以在最后,她还是要推翻自己筑起的围墙,任性地将一切告诉那个少年,将所有的情感都抛给他自己去消化,任性地跑到他追不到的远方。

“再见啦,我的黑桐干也。”

电梯门开启时,她说出了唯一带着情感的一句话,松开了自己按在屏幕上的手。

至于这份情感究竟是苦涩,无奈,还是释然,全部交给少年自己去揣测。

她走出电梯,踏上这个自己在梦中无数次来过的地方。高处的风很冷,吹起少女宽大的衣摆。

她一步步向天台边缘走去。

俯瞰风景,世界的血管与经络一览无余,那些人间烟火从指尖穿过,却抓不住一丝一缕。

远方是车水马龙的喧嚣,此处是冷月无声的寂静。

三十一楼的高空,单脚伸出。

她又想起了什么,往后退却一步。

“今天也是没能飞起来的一天呢。”

TBC

终于从学校回来了,上次差三千字码完这章我真的耿耿于怀

快高三了啊,我还有一堆坑没填,我这写文速度大抵也是没时间写完了吧。

对,没错,结局是开放的,乱也最后到底有没有跳下去全凭自己理解。我个人认为两种结局的可能性是五五开的,但无论怎样,乱也最后都不会回到光来身边。乱也想要活下去的想法是光来带给她的,她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是独自活下去,证明自己并不是为了谁而活,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发自内心的产生了活下去的念头。

6.9

因为自己的一些错别字实在太破坏气氛,遂捉虫

关于乱也的原生家庭,最初只有“忽视”这一点,后来逐步添加了被父母当作累赘和儿时家/暴一类的设定。添加这些设定除了是不想让乱也显得太矫情,还因为写这章的时候,一个朋友和我讲述了他糟糕家庭情况,让我感触很深。我的家庭很美满,父母几乎从不吵架,一直认为家暴这样的事大多是为了体现一个角色童年悲惨的设定,现实中不会那样常见。仔细一想却发现身边好几个朋友都有这样的情况,就将现实略加美化后写进了这个故事。

不过或许我的此举并没有什么意义,愿各位在现实中都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带着家人的爱意生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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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 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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