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月河州位处群山之间一处深谷，谷中水道纵横，遍生芦苇，又倚靠高山长出一片竹林，偌大块地除了几处浮竹小屋隔断竹与芦外，几无片瓦遮头。
尽管作为故侯肇雪的住处，他自己却没有什么这是自己家的意识。退隐之前整日在江湖奔波，退隐之后也没有什么心思改善一下环境。
不过一个日夜风雨不停的所在，让它枝繁叶茂花木扶疏什么的也实在难为了这块地方。
白发刀客与红发琴者并肩坐在竹屋外的长廊。故侯肇雪从遮风蔽雨的竹栏与草帘之间眺望远处，欲盖弥彰般不去看身侧人。
今日是冬日一个难得艳阳，灰白天空万里无云，金橘色的阳光为这世界增添一点暖意。也幸好是晴天，让这场太阳雨还未凉透。
身旁人仍旧是一身红衣，端坐专注弹琴的模样颇能忽悠人。收敛住眼神，隐藏好表情，看上去倒是一派潇洒名士风度。
只是从广袖宽琚下生出的铁链昭示了其作为阶下之囚的事实。披上肩头的大氅也显示了琴者功体被封的状态，以至于冷热寒暑都开始影响身体。
作为日月才子的师弟，无忌天子比起武功智计，他的巧手倒是要更加闻名。昔日无忌天子在天外方界耗费许多心血的道具，在天外方界解散后作为七弦之一的讳命悬自然留下来许多，故侯肇雪手里也多少攒了两件。
琴，是再普通不过的桐木琴，不再是那把异香扑鼻的武器。音色尚算差强人意，不至于荒腔走板，作为在普通乐器店淘换来的旧物，也实在不能要求更多了。
琴声悠悠，带着莫名的缠绵探问，述说着弹琴者的内心。
《凤求凰》，昔日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定情之曲。曲中脉脉诉情之意如此明显，连让故侯肇雪半分逃避机会也也无。
手持洞箫，白发的刀客踌躇许久，直到曲终，却仍旧未是吹奏相和。
“看来，战王决心还是下得不够。”翻手指节按下仍有余颤的琴弦，授手痴恩的视线从眼角雪白的衣摆移开。
双手轻按箫孔，故侯肇雪垂眼目视身前青绿竹栏，没有转头去看授手痴恩，“我不会给予你虚假的希望。”
他与这位枢鸿嘉士，也不知到底算不算见过面。系统面板上他的后缀是“五军太常总领”，在历史中太常是干什么的倒不重要，单论在游戏中的解释，“五军太常”直白点讲就是军中祭司兼牧师。
而五军太常总领，就是掌管这帮祭司的领头人。这个职位主要给玩家军队上buff，还有最主要的，是给出征状态的玩家提供军营祭司play玩法。
这也是故侯肇雪没有立刻杀死授手痴恩的原因之一。
隔着屏幕，他自然可以随意亵玩，游戏人间。何种手段不能使用？何种美人不可上榻？
然而曾经指头微动做出的选择，全然报应在此时。于他，不过两三行似是而非的文字；于他，却是切切实实的缠绵。
“须臾假象，换得我心归顺，难道不够划算？”授手痴恩没有动作，按弦的手如同雕塑般停在琴上，看上去倒是游刃有余，仿佛这也不过智者一次浅尝辄止的试探。
琴可伤人，在授手痴恩手中，也可作为疗愈之气。
作为一个乐者，故侯肇雪能感受到琴声中的情；作为一名武者，故侯肇雪更能感受到琴声中的恩。筋脉处如跗骨之蛆的胀痛随着曲声消解了些许，尽管只是些许，也足够令人承情。
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够欺骗对方。
于是刀客只能摆明立场：“故侯肇雪不是帝麟戎。”
“既非故人，那又为何独对授手痴恩留情？”
“因为我对你有责任。”
这一句出，却仿佛击中了琴者隐秘的症结，授手痴恩冷笑一声，也顾不得维持那温文尔雅的模样，顷刻便露出刻薄的口不择言来。
“既然我与你素不相识，又何来责任？这番话，未免太虚伪了。”
闭上双眼，按弦的手却是不由自主握紧，冰冷的琴弦被捉住，丝线割破掌心，吮吸着主人的鲜血，感受着琴者的思绪。授手痴恩心中惶恐，预想中那个被抛下的未来变得越发清晰。
在随境，他是五军太常，除了战争，再无能够见到战王的机会。于是他祈祷战争，祈祷兵火，只为得见那个坚定冷酷的身影。
而如今，抛弃了过往，背弃了战火的人，自己又能以何种理由再站在他的身后？
尸山血海之后，飞龙可乘云翱翔三十三天外；可啜饮腐肉的雀鸟，绒羽早已沾满腥红，不堪颉颃。
他寿元无尽，吾有生之年，要如何追得上去，如何追得上去？
陷入思绪的人再也无法维持躯壳的平静，颤抖的手牵动入肉琴弦，逼出更多鲜艳。然而沉入思绪的人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又或者，躯壳一点痛楚，毕竟还是比不过心中绝望的心情。
燕雀安知鸿鹄志，更不必论鲲鹏游龙事。
故侯肇雪握住他的手腕，为防伤口再次受到撕扯，用手指按断琴弦，再让流血掌心远离。刀客唤他的名字，难得温柔，仿佛呼唤一位无罪的人，“授手痴恩，看我。”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授手痴恩仍旧下意识听从眼前男人的指引。倒不如说乖顺听从已经是他的本能，也是随境所有人的本能。
青绿色的虹膜掩藏在朱红的睫毛下，授手痴恩呆望着故侯肇雪。失去了智者的精明气，呆得很讨喜。
故侯肇雪与他眼对着眼，金红流溢的竖瞳模糊刀客的感受，令人错眼无情。
“事到如今，我已作出选择，与你一同。往后，汝罪即是我罪。”
“……若我仍旧决定开启随境通道呢？”
“故侯肇雪，不会给你机会。”斩钉截铁的语气，代表刀客绝对的自信。
——也是授手痴恩最为执着痴迷的自信。
“若我坚持？”
“你死，我死。”
意料之外的话语，却是故侯肇雪思虑许久所道出的真心。亏欠的情，恒河沙数，无法偿还；犯下的罪，孽债累累，无法洗清；一切因果，有意无意，唯有承担。
“你……!”陌生至极的神情，却拥有最为熟悉，深刻入骨的面容。
他对我愧疚，他……对我愧疚，他也……在乎。
“故侯……肇雪……”
还未放下的竖吹箫管挨着刀客唇边，故侯肇雪垂首演奏。瑟瑟箫声咽，却非缠绵有情之曲，伴着风雨入水的连绵滴答，悠长连绵。
这管白玉长箫是眠憩香积的好友所赠，其音色殊异，乃是专为故侯肇雪特制。箫声相比其他洞箫更加低沉喑哑，调如青牛长吼，音如游龙夜哭。
加之所吹奏音谱古拙晦涩，譬如佶屈聱牙之险韵，却因这滞涩，浓了此曲苦意，伴随雨声，更添怆然无名之幽恨。
此刻，入了心的，不再只是曾经的面目。脱离了战王兵夔之名，如今的故侯肇雪放任得太多，好似前事当真不过蕉叶覆鹿一梦也，早随西风飘散远去。
不能再欺瞒自己，昔日追逐在他身后的背影也早已远去，道路尽头入眼，是希望斩断过去的刀客，而非雄霸天下的王者。
枢鸿嘉士心绪随箫声牵引，只觉自己与那道身影隔了千万重江河，千万重雾霭，自己在岸边亘久地等待着，等待着那道身影的片刻顾惜。
音声杳杳，终归悄然。失色的唇远离了洞箫，惨白的指尖毫无血色，搭在玉箫上一时竟分不出二者颜色。故侯肇雪抬首，眉间红痣在一色白中红得很鲜艳，显得无奈退让神色更加明显。
“你若是要曲，也只有这一段了。”
白石道人的《鬲溪梅令》。好好的仙风逸逸，汉水相隔，怅然求思，正和古音哀而不伤本旨。如今却被刀客硬生生斩了飘荡情丝，改成了劝人弃世的真苦。
隔水遮雾的彼岸之人，若相隔的江河变作苦海汹汹，所思所望全成空幻之海市蜃楼，又何必乘舟逆旅，去找注定的一场空？
——我不是那位天锺不返·帝麟戎，授手痴恩。这一曲，是故侯肇雪给你的最后忠告。
感受到刀客曲中之思，明白了其中为他的拳拳心意，授手痴恩只能跟随自己的心，再一次向他低头。
“随境——”倾诉而出的话语刚刚开头，就已经被刀客阻止。
手指竖在唇前，故侯肇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麦冲动。你现在可以休息。至于其他，故侯肇雪，会给你一天的转圜。”
或许是刀客的神情确实温柔，让人想要得寸进尺。授手痴恩难得大胆，身躯侧倾，将头缓缓抵在故侯肇雪肩头。
半张脸埋在雪色大氅的柔软中，额头上是刀客肩头衣物的触感。授手痴恩感受到对方身体僵硬，然而即使如此，也未曾拒绝。
果真不同吗？授手痴恩见过帝麟戎对待旁人的温情，同样的温柔与残忍，当真可以复现于不同心境的一人吗？
又或者，曾经连看客都称不上的自己，能够偷得这一点珍重。
心神沉入黑暗怀抱时，故侯肇雪听见红发琴者几不可闻的喃喃：
“分明……是一样的。”
似是非是的真相，似故似新的人物，这一场倒果为因，到底自己才是这一切的起始。故侯肇雪左手越肩绕背将授手痴恩鬓边朱红长发拂开，远看如同单手将人揽入怀中。刀客只觉胸中纵有千言万语的愧疚，也难开口。
亭前芦苇摇摇，亭后翠竹森森，恰是一阵风来，从竹栏外飞入半片竹叶飞旋着身体扑向授手痴恩的脸，于是这片带着湿气的叶子便在半路被故侯肇雪捉在手中。
许多年前，飞雪还未化成寒雨，这点湿气只会是白雪最后残留的寒意，而非是纠葛难明的雨水潮湿。
白雪沾身尚有置身事外、清白拂去的余裕，易染易污的冷雨只能逼人正视江湖的残酷。一步踏错，便是泥足深陷，再无归途。
心如箫音沉，意如箫音沉，感受肩膀处的温度与呼吸，刀客也只能是一句：
“你错眼了。”
【小剧场】
还没有出场但已经被cue的眠憩香积某方丈：肇雪好友，你不喜欢小僧的礼物完全可以不用嘛，何必还特意揶揄小僧我。这样实在很伤我们之间的情义——
本档主角·故侯肇雪：因为你把我之前唯一一管白玉箫给吹断了，记得吗？而且，我只是说了实话，你手作的那管箫，音色完全偏掉了。
作者：（尴尬转移话题）哈哈，这个这个，故侯肇雪先生，作为本文的主角，你对于第一章就和你擦出火花的相方有什么想要说的呢？
故侯肇雪：说什么？我已经提醒过他了，我不是帝麟戎，不是随境战王，我和他不是一个阵营的。别对我心存幻想。
作者：呃，你就没想过万一你的以退为进失败了怎么办吗？
故侯肇雪：（指着系统上的战王派忠诚度999）这个数值加上他第一次见我时的反应足够我赌上这一回了。而且——
某掌门：（打断）而且好友虽然利用了授手小兄弟，但是愧疚的心是真的，想要担负责任也是真的，又及是随境欲进犯苦境，所以就算有算计、有灭口的心思也不算冷血，小僧说得对不对？
故侯肇雪：……衣净逃禅，你是否记得，我随时可以把你的行踪透给青阳印？
某方丈：等等等等等等——故侯肇雪，你还有没有良心？!
故侯肇雪：哼，掀我老底很开心是吧？那就大家都完蛋，死来——！！！尘寰一洗誓天风！
作者：（擦汗）哈哈哈本次采访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们下次见！
（不会写搞笑桥段，所以打算在本章说练习一下写段子。写诗号脑子里都是国语配音，因为不懂闽南语所以也压不住韵，虽然普通话的平仄也完全乱写就是了……
第一章先描写一下两人关系相处，为之后授手痴恩的倒贴打个底，算是一个排雷？接下来就是剧情线了。
And,故侯肇雪功体外化的天气变化算是个……封印倒计时？目前可知主角虽然神下无敌但是不是完全状态，战力虽强但是不是很稳定。
第一章改来改去都没那个味儿了，写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将就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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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章 鬲溪梅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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