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到逆光而来的青年,红发溶在周身金色的光晕中,黑格猛地瞪大了眼睛,仍觉得像在梦里。在永夜最后谢幕的缝隙中照射进来的光明,一瞬间刺得他的眼睛酸涩得发胀。
是安鹤予,是他在心里描摹了千百遍的人,是一次次将他从支离破碎的边缘寻回,再小心翼翼拼贴完好的人。
先前无数遍的假想,只这一刻便刹那间土崩瓦解。
掌心不觉意间被指甲压出深深的凹痕。
他想活着。
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想活着,他答应了他一起去看花,要和他过生日..
哦,还有他的厌食症,他觉得如果安鹤予愿意做,他可以克服治好它...
他想因为他而活着。
对着向他走来的青年,黑格轻轻地笑了。
如果注定要万劫不复,他会日后亲自将命交付到他手上。
在此之前,这世间牵挂,他太贪婪,放不下。
心中不好的预感,在破开血幕结界的时候终于达到了顶峰,安鹤予看着场地中央一席白衣的青年,依旧是往常毫发无损风轻云淡的样子,内心的焦躁几乎要冲破天际。
这么强的异能波动,他到底想瞒到什么时候!
可满心的气愤在对上他的眼神时却突然愣住了,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黑格的样子,是惊诧、难以置信,是千万次累积下快要放弃的微弱希冀,在孤身一步步走向深海时,突然回头看到的向他伸出的手的怔然。
而那笑容他也清楚,那是属于黎的,那个月夜下单薄得透明的少年,连弯下嘴角都仿佛背叛了内心的歉疚。透过重重的伪装出现在黑格的脸上,像是幕后的人穿过层层帷幕走到了台前。
脆弱得让他感到陌生,仿佛他再晚来一步,这人便从此要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一瞬间的慌张和后怕几乎要将安鹤予吞噬,直到握住眼前人的手腕,突出的腕骨硌得他的手生疼,一切都提示着这个人是真实还在他身边的,他手上不自觉的颤抖都未曾得到缓解。
指尖的异能顺着二人相接触的部位传过去,一番探查下,黑格的身体状况基本上称作就吊着半口气都算是勉强才够得上。再加上听到领域内花遗之给他脑海中传过来的密语,说鹄羽他们都没事,只是被人用转移异能强制保护下导致的昏迷,而这种效果远超平时的异能方式,往往是施法者自爆时才会最大化实现。安鹤予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眼底汹涌的暗潮几乎喷薄欲出。
又是这样。
他又打算舍弃自己是吗。
他可以为桑飞羚,为了一鸣他们,甚至为了丹..
凭什么,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值得你轻易的放弃自己。那他呢,那他安鹤予又算什么!
手腕被越握越紧,原本缓缓输送过去的探查补给异能下意识像开了闸的洪水裹挟着怨气直冲进去。黑格这次清晰地知道,这回安鹤予的怒气怕是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没事啦,我是谁啊,怎么会有事...”斟酌了半秒,小心翼翼的安慰之语还没说完就被一股直撞向四肢百骸的热流打断,让黑格不自觉闷哼出声。勉强压了压,心下跟明镜似的的理亏人士,被握住的手腕轻轻翻转,指尖划过这人尚在发抖的掌心,勾了勾,带着明显尚未恢复的虚弱气音低叹:“小红,温柔点。”
只二人听到的话语不知勾的是他的手,还是他的心。
安鹤予和潮汐众人的加入,到底缓解了局势。曲氏与安氏由来已久的宿怨,让曲暝一击射向桑氏二人,转头便向场下的安鹤予袭来,血线攻击被花遗之与娆月联手拦下倒也未再管。潮汐中的概念型异能者迎上尚在与混沌胶着中的丹,黑格转头,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远处看不出神色的封久渠身上。
“喜欢剑术攻击是吧,那就让我来试试,你这传说中的‘帝国最强攻击’有几斤几两。”
方才的一样仿佛只是错觉,安鹤予皱眉担忧地望了一眼重饰成往常狂妄模样的黑格,对方却只是朝他轻佻地抛了一个媚眼,转身银色长刀出鞘。
“怎么,你这剑术也不过如此嘛”一刀在封久渠的肘关节处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眨眼间修复了自己身上换来的伤,黑发青年笑语盈盈地望着脸色沉重的对手。
封久渠仍旧未发一言,他没有使用其他的异能,甚至都没有幻化出多个分身和兵器,只是一刀一人,在和他用纯纯的身法与力量对抗着。
他的刀法里似乎也有剑术的影子,虽然自己的攻击也会得手,但对方转瞬之间就修复的毫发无损,仿佛自己在攻击一个永远不可战胜的对手,加上耳畔一直传来的围观群众质疑的窃窃私语,不得不承认会对他的心理造成影响。
下方潮汐的人群中有前公会的老人,有眼尖者颤抖着捂住嘴,喃喃道:“那是...轩应的剑术招式...”
“是石泉的身形步法...”
“是姜逸的卸力手段...”
...
像是推开了尘封岁月的门,门后翠色永恒,宅院竹掩碧廊,有谈笑切磋、吹笛奏乐、磨墨写书者,也有撑着腿倚坐在树枝上看着这一切的少年。
后来经年累月,都活在这一个人的身体里。
封久渠的步伐逐渐变乱,攻势也趋于急躁,反观黑格倒是更游刃有余了些。反身绕过刺来的剑影,左手掐住他的腕处的穴位,卡住剑柄,右手一刀刺出,直向着封久渠的心口处。
该结束了。
刀尖刚刚触及胸膛之时,黑格突然感觉手下封久渠的身体一僵,多年来对威胁的直觉让他几乎是同时就松手后撤。
不远处正在与人交战的丹身形一软,昏倒在地,而对面封久渠的眼底,闪现出如出一辙的混沌旋涡。
旋即一股远超他本人实力的异能光晕爆发出来,直撞上黑格。
封久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浮现出一种年长者居高临下的神色,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废物。不过,也说明我教得好,是吧。”幽暗的眼神瞥向被冲击的喷出一口鲜血的青年,似笑非笑。
“你到底是谁!”眼见着黑格这面生变,被花遗之等人救下的桑飞羚怒声问道。
“我?”斜睨的眸子都没有分给那面半分,冷冷的声音响起,“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你们前公会的首领啊。”
这句话一出,桑飞羚的脸顷刻间变得煞白。
当年同她一样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如今只剩她一个。周围不知情的公会老人有人不解这句话,转头问她。桑飞羚嘴唇翕动,半晌却吐露不出一个字。
“是啊,是我的...养父教得好”,一字一字缓慢的声音响起,截住了那面探寻的追问。接收到传来的震惊的眼神,黑格左手撑着刀,右手缓缓抹去嘴角的血痕,“可惜霜不言死的早,没有看清你们这些道貌岸然之辈的真面目。误导他人来助推你的罪恶,将自己扭曲的报复之心强加在别人身上”,青年嘲讽地勾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看来,你的父亲可没有教好你。”
封久渠雾青的眸子危险地眯起,未握剑柄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黎,太自以为是可不是好事。”
没人注意到,一旁从桑飞羚发话时就皱眉看过来的花遗之,此时猛然瞪大的眼睛。
那是他熟悉的,霜不言中动怒时下意识的动作!
这个背后操控的灵魂到底是谁!
又或许...是他们都未曾设想过的...霜不言...
到底死没死!
一时窥到的真相一角,几乎颠覆了花遗之这十多年的观念。
可如果预言师还活着,这些年贵族对前公会余孽的剿杀,黎一直所谓的复仇,潮汐建立的艰辛,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花遗之还是无法接受,那个他们上下数千人曾经追随,奉为引路灯的人...
看桑飞羚和黎的反应,显然是知道着什么。他望向这个阔别多年的旧友,可得到的却是桑飞羚沉痛阖上的双眸。
四周探询的声音渐渐消弭,台上少年一字一句认下的话语却像根刺扎得他生疼。
霜不言,他凭什么!
摸不清真实实力是吧,这么多年还没和首领实实在在地过过招呢。
花遗之轻抬下颌,艳丽的容貌上显出冷冽却张狂的笑意,呈现在如今这个终日懒散看似对什么都不上心的赌场老板身上,却莫名的不觉异常。
若是有旧人在场,就能认的出,那是属于曾经前异能公会首屈一指的杀神的神情。
幽绿色的彼岸花霎时间席卷台前,随风摇晃的异能花枝像跳动的莹莹鬼火。他尚且b阶的实力直接助攻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别忘了,除了掠夺,还有一种自愿献祭异能的方式。
幽绿的火焰从他身上升腾起来,黑格几乎是瞬时就感受到了体内传来的磅礴外来异能,借由他的手,燃出了整个擂台的彼岸花海。
他震惊地回头,对上的是一双艳绝也桀骜独绝的凤目。
花遗之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旁的领域型异能者覆盖面大,攻击性便要相应受限,多是擅长辅助或是意念干扰,只有他是领域范围内,无视距离实打实的攻击型。
甚至很多外人都不知道他的领域里还掺杂着控制的能力,与青玉沉的有些相像,也天生相配。
彼时出任务常常是二人相伴,彼岸花起,花海围住的人或是突然自裁或是不受控制地攻击同伴,偶尔有意志力高些的漏网之鱼,再由他出面亲手斩杀。
所以当时外界其实蛮少会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两个人的能力,只传:绿焰起,神魂灭。他们称这背后之人为玉煞。
后来青玉沉身死,异能再发挥不出完整的能力,世人便也说玉煞随着前公会的覆灭一并被剿杀了。
绿焰中央,原本与黑格抗衡的封久渠,突然用剑拄地,眉头簇起,额前细看有隐隐的青筋,似是在极力忍耐着。
花遗之身上的火焰骤盛,几乎要掩住他的身形,台上的人终于支撑不住,轰然跪于台前。
没有让他自裁,甚至都不是伤害自身,只是这一个动作。
“这一跪,敬故人!”
高亢的含笑声音似有凤鸣。这么多年的隐忍,躲藏,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身旁传来女子豁然嘹亮的笑语,“是啊,什么时候,我们这些老人,竟然只让最末的弟弟出力。”
蓝色的火焰腾然也从桑飞羚身上升起,凌风穿堂过,激起跪地之人烈烈衣袍,割断了他束发的发环,荡出一条幽绿的通路,正对着黑格,也对着他们所有人,通道的尽头,跪地者须发皆散,垂头默然。
那是终属于他们的,迟来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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