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是一群黑羊组成的城市,雪白的外乡佬想混入哥谭最好有个本地人带着,提前在泥潭里打个滚,把毛发染脏,把一切珍贵的东西藏起来。
但淳朴的堪萨斯人打算把自己变得更白,更显眼,克拉克仰起头,他坐在椅子上,等着布鲁斯给他带上美瞳,记者先生专门索要了装配微型摄影机的那款,略深的棕色覆盖住蓝色,氪星人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调整身上的肌肉。
复活之后,蝙蝠侠专门抽出时间来帮助超人测试能力,缩小肌肉就是其中一项,克拉克憋着气,努力把自己的体型缩小一些,他穿着本就买大了两号的廉价衬衫,下面胡乱套了一件宽松的运动裤,站起来的时候微微弓着背,和平日里两个形象都相去甚远。
“不错。”布鲁斯在为搭档戴好美瞳后就快速拉远了距离,但克拉克的眼睛好像仍然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两粒炫目的蓝点,让人一时间有些发愣。
他上下扫视这个看起来有些瑟缩的青年,露出满意的神色,“像个不得不做社会实践作业的新闻专业大学生,敢去哥谭的愣头青。”
闻言,克拉克露出一个笑容,把头上写着“自由”的棒球帽拨歪了一些,几缕翘得要上天的卷发露出来,布鲁斯心里微微发痒,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已作掩饰,他捞过一叠证件抛了过去。
“喏,大都会大学的学生证,老师签名,还有一份蠢得不可思议的调查问卷,我们选修了社会学和人类学的克拉克。”
“事实上我还喜欢文学和哲学。”克拉克随手翻阅几下,故意把纸张弄得哗哗作响,他还没有改变自己的声线,语气听起来轻快又活泼。
“我知道了,你们文字工作者。”韦恩轻轻笑了一声,抬手就要把人赶走,“我的换装你就不用看了,记得别来干扰我调查,别在东区晃,我建议你先去稍微友好一点的居民区,他们至少不会因为问卷上的问题先把你抢了。”
“嗯哼,看看这个问题:当一个经济水平较低的哥谭人是什么感受,很差,差,中等,好,很好。我怀疑我问出来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理我。”
从镜子里看,克拉克抬起的眼睛里明显带着无奈,布鲁斯拿后脑勺对着他,弯了弯唇,他没立即回答,只是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角。
克拉克困惑地歪了歪头,惹来布鲁斯有些飘忽的笑音。
“带好眼镜,注意你的蓝眼睛,哥谭人向来喜欢追逐漂亮的东西,别让美瞳滑开了,特别是面对那些调查对象的时候,我可不想去热情的小姐们那里把你捞出来,稍微听一下我的建议,要我说拜托吗?”
蝙蝠侠不常把话说得又密又快,而韦恩的语调更是透出一种刻薄的慢悠,布鲁斯闭了闭眼,不去看克拉克略微抬起的眉,他太清楚刚刚那段话里的哥谭人指代的到底是谁,有些恼怒地撇了撇嘴。
“——拜托?”年轻人拉长声音,有些夸张地笑起来,深棕色的美瞳把他微眯起来的眼睛遮得好好的,再加上克拉克为了伪装剃干净了胡子,一切都让这张脸显现出异样的青涩来。
“快滚。”布鲁斯笑骂一声,“最好别让我碰到你,否则你接下来一个月都别想出现在哥谭,堪萨斯。”
关门声和脚步声都消失后,布鲁斯开始凝视镜子里自己的皱纹和白发,就像艾薇说的那样,他已经不再年轻了,而“火柴·马龙”这个身份是个30出头的青年,所以伪装第一步是把头发染黑。
已经走出玻璃房的克拉克开始偷偷看布鲁斯——他当然不会听从蝙蝠侠的建议,不如说这次案件刚好是他了解哥谭的契机,在这次摆在明面上的调查之前,记者先生就偷偷来过蝙蝠领地两次,甚至通过救人让一个酒吧老板变成了他的半个线人。
通过化妆遮掉皱纹,再贴上假胡子的布鲁斯让克拉克想起一件事,海王曾经在某次蝙蝠侠缺席的聚会上描述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猫,甩出一沓绿油油的美金,脸上带着得意而矜持的笑,亚瑟给予了一个评价:看起来很像一个惯会惹人生气的傻子阔佬。
而现在,布鲁斯对着镜子露出的是漫不经心的笑容,眼角眉梢透露着挑逗,即便收回笑意,松松垮垮的坐姿也让他整个人变得散漫,克拉克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稍稍猜到这个身份是什么样的人。
看不到毛茸茸的韦恩,看看小混混版布鲁斯也很有意思,克拉克很想再看看布鲁斯换完衣服是什么样,他早就对那一衣柜的皮夹克感到好奇了。
“看够了吗?”布鲁斯站起来,他翻了个白眼,“下次偷看记得让自己的目光别那么明显。”
收回透视的氪星人拉低帽檐,盖住了发烫的耳尖,他暗暗嘀咕了一声“他是蝙蝠侠”,无比心虚地加快了脚步,克拉克不能让人看见自己从韦恩的地盘出来,否则调查还没开始就可以直接宣告失败。
玻璃房和韦恩庄园都位于哥谭郊区,临近湖泊的住宅气温比市区低一些,克拉克飞起来,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和大片森绿,落在了东区边缘的一处小巷里。
“叮铃——”铃铛响起的声音让凯拉抬起头,现在是早晨,酒吧早已打烊,她警觉地睨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大个子,拨弄了一下桌子底下的手机。
楼上传来一阵持续了两秒的震动,克拉克推了下眼镜,拉着包的带子走了进去,他笑得很勉强,走到灯光下的时候,凯拉注意到这外地人身上的泥点。
“哥谭的司机开车很狂野,昨晚下了好大的雨。”克拉克挠了挠头,护着包坐下,“我是为了论文来哥谭的,克拉克跟我说可以来找你们做一个小调查。”
“大学生?”凯拉探身挑开克拉克的眼镜,“你来错地方了,我可不认识什么叫作克拉克的人。”
星球日报的记者证被克拉克慌慌张张地拿出来,他顺势抿了抿唇,叫了一声女士。
“我叫乔纳森,这是学生证,还有导师的推荐信您要看吗?”克拉克缩了缩脚,鞋跟靠上高椅底部的横杆,“只是一个小小的社会学调查,我对哥谭很好奇,明明就在大都会隔壁。”
“凯拉。”颇为粗犷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克拉克瞬间坐得端正了一些,他早就听到克制住的下楼声音,这时还是装出一副慌乱的样子转过头,膝盖在吧台上磕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克拉克就把那次人情花在你这个愣头青身上?”男人用力拍了拍这个外乡人的胳膊,克拉克适时忍痛地龇牙咧嘴起来,凯特笑起来,衣服上的饰品叮当作响。
“您是特里先生吗?”克拉克看着这个健硕的人,斯拉夫血统让他看起来比一般哥谭人更具威慑力,眼底下挂着青黑,浓密的胡须连着鬓角,包住了整个下巴,整体上比上一次见面时要健康得多。
“他托我转达问候,希,希望您恢复健康,医药费无需再还了。”
多年的流浪生涯赋予了克拉克一份良好的演技,超人控制着咽部肌肉,把声音变得更细,模拟出了因害怕而发出的颤音,他甚至结巴起来,越靠越后,凯特笑得越来越大声,伸长脖子亲了一口特里同样舒展起来的眉,然后完全忽略了年轻人,和爱人交换起粘腻的吻。
“别吓他了,亲爱的,就当作对肯特先生的感谢。”凯拉放松身体,重新开始擦拭手里的杯子,克拉克抓紧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堆证件,全部摊开在桌子上,他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把那份极其不专业的问卷拿起来。
“肯特先生是教授的朋友,多亏了他的建议,我才保住了钱包,我不太懂酒,来杯啤酒就好,多出的钱请当作接受问卷的报酬。”克拉克仍然瑟缩着,用一身青涩的学生气成功降低了威胁,但特里还是戒备地站在旁边,斜着眼看“乔纳森”展开钱包,他嗤笑一声,在克拉克掏钱之前伸手把整个皮夹都收走了。
“你找肯特报销去,他可是个记者,我一次性把人情还了,你们两个以后都别再来这里。”
嘶,克拉克呆愣愣地看着刚到手没多久的工资水灵灵地飞走,忍不住真的挎了一下脸,他最终连啤酒都没得到,接过了凯拉递过来的一杯冰水。
“还有谁教你白天来酒吧,我的妻子要睡觉了,晚上来,给你留位子。”特里点燃了一根烟,克拉克有点想打喷嚏,他摸了摸鼻子,把写着愚蠢问题的纸张往前推,他知道凯拉才是两个人中上过学的那个。
这个姑娘看到第一个问题就忍不住开始笑,耳上两个巨大的圆环拍打在脸上,她弯起眼睛,带了太多戒指的手在握住笔时发出碰撞声。
“您认为哥谭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好,很好,中等,差,很差。”凯拉感慨着,和自己的丈夫交换了一个好笑的眼神,男人把烟塞进妻子嘴里,带着余温的灰落在纸上,慢慢烫出了一个小洞。
“外地佬。”凯拉夸张地叹气,瞪了一眼有些拘谨的“乔纳森”,这个年轻人明显因为他们的态度更加紧张,“哥谭不是一座城市,别用好坏这么浅薄的东西来说她,哥谭……”
知识水平支撑不起一个恰当的形容,凯拉张了张嘴,在这个问题末尾画了一只小蝙蝠。
“哥谭是一只蝙蝠。”她说。
“哥谭是一只蝙蝠。”克拉克低声重复了一遍,他认识这对夫妻是在最开始,在调查蝙蝠侠的时候救了趴在巷口还断了一条腿的特里,这让他几乎花完了预支三个月的实习工资,每天靠光合作用度日。
当时特里和凯拉对克拉克询问蝙蝠侠的态度也是如此,恼怒中带着笑,于是记者知道自己的莽撞和无知冒犯到了这两个哥谭人,他开始不断地为了蝙蝠侠困惑。
两年后的今天,他的困惑解决了一部分,又冒出更多。
“看看这个,特里,关于经济水平的问题,哦———学生,外地的学生,你们学社会学的都像你这样吗。”凯拉又笑起来,她好像很开心,无视了整个人都好像窘迫不安起来的大学生,她甚至不生气了,看着“乔纳森”的眼神微妙地怜爱起来。
布鲁斯的确了解哥谭人,克拉克感受着这份态度转变,苦笑着接下了天真愚蠢,徒有一份勇气的大学生人设。
这份问卷不长,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是一个开放题,是克拉克后面加上的,用水笔写成,字迹工整,还画了一个比印刷更加标准的长方形答题框。
“韦恩企业曾尝试过街道戒毒组织,毒品对于东区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你的问题吧,小子,只有肯特那种神经病才会去注意这种几十年前的消息,那时候韦恩夫妇都活着呢。”特里咧开嘴,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让肯特去受苦吧,没更多了。”
凯特不满地哼了一声,捏着笔在那行字底下写:毒品是我们的退路。
过大的字体挤出了答题框,克拉克小心翼翼地把这张战损严重的纸张收起来,向他们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天真的学者似乎对这些底层的哥谭人有一种异常的吸引力,克拉克被赶走之后尝试着敲开了更多家店铺,当他脚步凌乱地走出一栋矮楼时,这个结论再次得到了印证。
——他们在渴望被了解,同时又极度排斥这种了解,带着不专业问卷的克拉克站在中间,他天真到近乎可爱的问题总能取悦到某些哥谭人,一种傲慢而独特的优越感从这些早熟的穷苦人身上散发出来,他们知道自己身上有克拉克需要的东西,因此而嬉笑,显现出懒洋洋的样子,从逗弄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外乡人这一活动中获得乐趣。
克拉克带着一叠纸走出矮楼——他身上只剩下纸和证件了,那群聚集在楼里的青少年们抢走了他的包,送了他一身刺鼻的大麻味和烟味,还有酒精和排泄物的气味,超人觉得自己现在难闻得有些恶心,过于灵敏的嗅觉让他面色发苦。
他拿着仅剩的钱在在靠近酒吧的一间小旅馆开了房,记者摘下眼镜,开始翻看那些收回来的问卷,原本干净的纸张沾上了各种污渍,变得皱巴巴,但也有几份仍然保持着原有的样子,克拉克记得每一个填写的人。
凯拉在第一个问题旁边画了一只蝙蝠,这似乎影响到了接下来的人,他们看到这个个标志时的表情通常流露出克拉克无法参与的默契,然后有些人会兴奋地嘀咕“bat”,有些人则会面色扭曲地叫喊“bat”——就好像哥谭真的是蝙蝠一样,克拉克看着这些形状大小不一的蝙蝠标志,忽地露出微笑来。
布鲁斯今年都四十多岁了,他当蝙蝠侠的时候是二十一岁,二十几年,久到这片地区的人都开始认为哥谭是一只蝙蝠了,当初他决定用恐惧来震慑罪犯的时候,是否会想到被他保护的这些人会诞生出什么样的想法呢?
假如他们害怕你,他们不会面对调查者时流露出保护似的警惕,假如他们喜爱你,那为什么对你的行为如此轻蔑呢?
问题越来越多,克拉克拿出藏在衣服内袋里的本子,开始整理起数据,这次的调查比他前几次都更有效果——他早该想到哥谭人吃软不吃硬的,更不吃直率愣头青那款的。
抛开蝙蝠侠,对于毒品这个问题的回答反而更加统一,真正的瘾君子并不多——事实上东区其实没有几个人能有这份财力,但几乎所有人都多多少少会触碰过它,或许是运输或许是制作,更多的是消费者。克拉克深吸一口气,因为房间过于浓重的潮腐气味呛咳起来,呆在哥谭对他来说着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他能闻到的太多,听到的也太多,但能看见的却太少。
集中,氪星人告诫自己,他下意识开始捕捉蝙蝠侠的声音,几乎永恒的心跳声瞬间锚定住了克拉克,整个哥谭的声音都好像环绕在布鲁斯身边,如同潮水环绕冲刷一块伤痕累累的礁石。
“我的朋友,好久不见,晚上我请你喝酒!”布鲁斯的声音是和他心跳完全不同的欢快,克拉克只听了一会儿,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在另一边。
“迈克想要一场葬礼,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杯咖啡,死得倒是挺开心的。”
“刚刚那个傻大个应该没发现吧,要我说就不应该让他进来的,老大发现了会把我们捆在高速路上。”
“赶紧把那盆花卖了,蝙蝠侠昨天去了花卉市场吧,你猜明天会怎样?”
处于变声期的青少年们说话声音很低,交谈几句就陷入了沉默,接着是打火机被摁响的声音。
“撒点汽油,还有这个。”
“你从哪搞来的助燃剂?”
“蝙蝠侠掉的,只有一点点,黑市里那只无尾鼠欠我人情,快点烧,烧完把这死混蛋的骨灰撒进海里。”
“…我们要不要去……最近真的死了很多人。”
“蝙蝠侠会解决的,说到底,我们根本没钱养花,提出这个计划的人一定不是哥谭的,该死的外地佬。”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让克拉克微微一窒,那群守在矮楼里的年轻人们也不再说话,保持着葬礼应该有的沉默。
“哦,酒吧,要喝点新东西吗,那群老爷们才喝得到的好东西,你消失太久,我还以为你死了,火柴·马龙?”
醉鬼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刺破了沉默,克拉克偏了偏头,听到布鲁斯噙着笑的回答。
“好啊,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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