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的血渍在二叔的粗布麻衣上晕染成诡异的形状，朝旭专注地盯着那两片无法相连的痕迹。
她的身旁坐着童智，与对面的二叔形成对峙之势，恍如公堂审案。
“你是说，袁术不满和陆太守的谈判，准备派孙策孙将军前来讨伐庐江？” 岁恭开口总结道，“而你是看不惯袁术的作风，才偷偷从孙将军的军队里跑出来通风报信的？”
“自然，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去禀报给陆城主，他不是你们母亲的亲戚吗？肯定会信我的话吧。”
“满口谎言，从小就这样。”朝旭低语道。
“他们离这里还有多远。”
“大军大约还有十日就会到达城下。”
“十日吗？这也太突然了。”岁恭按耐住对二叔的不满，道，“很遗憾，我们入城时就搞丢了信物，没有与太守相认的理由，你如果想要报酬，大概只能在梦里了。”
“信物都能搞丢，果然是小鬼。”
听说得不到嘉奖，二叔瞬间变了脸色，话语里满是嫌弃的意思。
这话朝旭可就不爱听了。
同样是落难，她可没觉得自己被人偷走信物，就比二叔当了敌人的走狗还当了逃兵丢脸。
“二叔这话可就错了，” 朝旭抬眼看向二叔，“我们丢的不过是块死物，总好过有些人丢了气节。穿着敌军的破衣烂衫跑回来，嘴里喊着通风报信，谁知道是不是来当内应的？”
她往前倾了倾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再说了，您当年被征兵时跑得比谁都快，如今当逃兵也这么利索，倒是把‘识时务’三个字刻进骨子里了。只是不知道陆太守见了您这‘弃暗投明’的模样，是该赏您碗饭吃，还是该把您捆了送给孙策领赏呢？”
“你这，小姑娘家家的，嘴咋怎么碎。”二叔的脸色变得难看，当即就要离开，“行了行了，不和你们瞎扯，有钱吗？给钱，我自己走。”
“向小孩子要钱，您要脸吗？”朝旭狠狠地反击。
“不给算了，啧，我能跑出来，自然也能走，我也是多余和你们打招呼。”二叔啐了口唾沫，转身时还在嘟囔，“真是白养了，几文钱都抠搜……等我见了陆太守，有你们求我的时候……”
骂骂咧咧的声音随着他的起身离开渐渐消散，最后消失在巷口。
朝旭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撇撇嘴，转向岁恭，道：“岁恭，你说他的话能信吗？孙策真要打过来了？”
岁恭皱眉，道：“不好说。但星泽说，陆太守前段时间确实去见袁术了，只是眼下还没回来，不清楚真假。最近城里的事情都是找人代理的。”
话音刚落，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外出做工补贴家用的星泽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来，声音里满是疲惫：“今天太忙了，你们俩今天没闯祸吧？”
朝旭看看岁恭，把二叔的事简略说了一遍，星泽原本耷拉的眼皮猛地抬起，沉默半晌后一拍大腿：“不好！他铁定要去找咱们爹！”
“爹？”
星泽的眉头紧紧皱起：“爹那人心软，二叔哭哭啼啼说几句可怜话，再把孙策来犯的事夸大几分，爹多半会留他。可窝藏逃兵是大罪，这不是把爹往火坑里推吗？”
此话一出，朝旭立刻急了，顾不上火上还煮着粥，道：“那怎么办？写信吗？可是写信太贵了，急信更贵，花了这钱，咱们存的回家路费就彻底不够了。”
星泽随之摆摆手，往榻上一躺：“别担心，我、我明天再去找陆家求求情，看能不能托人捎个口信。现在先让我睡会儿……”
话音未落，他的呼吸已经变得粗重。
朝旭还想追问，岁恭悄悄拉住她的手，朝他们的大哥努努嘴。
“让他歇着吧，”岁恭低声道，“明天咱们就跟着去看看。”
……
次日，朝旭被岁恭学着记忆中母亲的手法画了个妆，妆成后，他捧着她的脸欣赏了好半天，最后，他才拉着她的手，朝着城区走去。
“是往这里走吗？”
城区的车水马龙让朝旭目不暇接，她不由得想起了在家乡时的场景。他们的家乡虽然自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以来，就长期处于战备状态，随时都要面对入侵，但那些对于城区里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远了些。
她一下子晃了神，意识好像要回到还在家乡时。
“嘘。到了。”
就在这时，岁恭突然神秘兮兮地出了声。
朝旭顺着岁恭的目光看去，在那宅子的后门，赫然站着星泽与一个看起来与朝旭一般大的男孩子，星泽的个子比那男孩高出许多，此时却弓着背、低着头，完全是一副低人一等的模样。
星泽的身形几乎挡住了男孩，让朝旭一时半会儿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是当她听见两人的对话声时，突然又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这是写信的欠条，我会还上的。”
“不用还，写信给家里保平安，再正常不过。”那男孩子仰着头，说道，“再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谈什么借啊欠啊。”
“不行，借的东西就必须归还，我父亲没教过我有借无还的规矩。”
“行吧，这欠条我先收下了，按辈分，咱俩是同辈，你的母亲是我父亲的族姐妹，我应当喊你一声‘哥哥’。你如果实在介意......”男孩子似乎想到了个坏点子，“对了，我娶了朝旭，是不是就可以喊你‘哥哥’了？......哎呀，我开玩笑的，不要在我家后门把我拎起来，被看到了多不好。”
星泽这才把手从男孩的衣领放下，而朝旭，她从岁恭的背后探出头，好奇地注视着那个逗自己兄长的男孩。
她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盯得时间有点久，男孩发现了她的目光，对上视线的瞬间，男孩子的眼底出现了瞬间的慌乱，也就是这一瞬间，她认出了他。
“是你！你就是那个总在附近出现的家伙！”
这一声，让那男孩本能地想跑。
“家伙？你是说你每次做‘神女赐福’时，都会看到的鬼鬼祟祟的小贼？”
比起在意弟弟妹妹为什么在这里，朝旭话里的内容让星泽更在意。
那男孩的脸上瞬间没有了先前的镇定自如，他像是被瞬间煮熟的虾一样，从耳朵红到脸，又从脸红到脖子根，最后连露出的双手也变得通红。
“我就说哪来的小滑头，整天盯着人家妹妹，”星泽挑眉，很干脆地说，“介绍一下，他是陆议，父母双亡后，兄弟姐妹几个都被这里的陆康太守收养。虽然是养子，但头脑聪明，从祖父非常重视他，我们这些帮工的事情基本都是他一手负责。”
朝旭盯着红得彻底的陆议，突然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
“所以，你就是一直帮助我们的，每天给我们送粮、还在暗中保护我的人。”她装的楚楚可怜地说道，“我本想，若是知道了恩人，就考虑以身相许，但没想到，恩人每天都见了我就跑。”
“这个，这个是，那个——”陆议变得更加慌张。
一旁，岁恭眯起眼睛，并抬手按住准备因为“以身相许”发怒的星泽。
“议公子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躲着我吗？”
说着，朝旭作势伸手在眼角擦掉并不存在的眼泪。
“那个，那个，这个，不太好说……”陆议的耳根悄悄爬上一层薄红，他眼神躲闪着，忽然像是又想起什么，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们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朝旭这才想起正事，收起玩笑的神色：“是关于我二叔的。他昨天找到我们，说孙策要打庐江了，还说自己是从孙策军营里逃出来的。”
陆议闻言皱起眉：“孙策？”
他沉吟片刻：“早上确实有个自称你们二叔的人来陆府，说有紧急军情要报，可他连陆家的规矩都答不上来，门卫看他衣衫褴褛，就当是神棍赶跑了。不过，既然你开口了，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说完这些，他又看向朝旭，目光里带着几分认真：“说起来，你们住的那间小木屋太靠近城边了，真要是打起仗来，最危险的就是那边。而且粮草也未必能接济上，说不定会饿肚子。”
朝旭没接话，倒是星泽先在旁边冷哼出声：“哼，小滑头。这时候就无所谓什么身份证明了。早干嘛去了。”
“我想请你们搬到陆府来住。”陆议没有接星泽的话，而是看着朝旭，语气诚恳，“府里房间多，粮食也充足，原本你们就是为了帮助从祖父才住在外面，现在若是真要打仗，还是赶紧到我们这里比较好。刚巧从祖父有个独生子叫阿绩，最近要开始读书了，你们还可以一起读书。祖父那边，我去说说，总有办法。”
朝旭低头想了想，刚要说话，就见陆议的随从匆匆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陆议听完，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怎么了？”朝旭问道。
“从祖父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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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回：孙氏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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