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二年(195年)
在艰难抵御孙策两年后,庐江被攻破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吴郡。庐江太守陆康病重,陆家数百余人也因为饥荒和战乱、死亡近半数。
因为欠下了不少课程,导致越来越多的课程听不懂、又兴趣缺缺,于是陆议提议朝旭,试着记录下身边发生的大事小事,从身边的事情开始记录,或许有一天就能对书中知识有所感悟。
于是眼下,朝旭在如何在日记里写下此事对于陆家的冲击事上犯了难,她总觉得应该再写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写什么,不得不暂时搁笔,准备先到屋外看看。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看父亲!”7岁的男孩想要挣脱13岁的男孩的束缚,“父亲已经病重!城也已经没了!为什么不让我回去!”
“不是不让你回去,是希望你先整理好情绪!”陆议教训道,陆绩的动作太大,好几次都差点打到他的脸上,“现在的庐江可是一片生灵涂炭的景象,你就这样回去,我怕你承受不住。”
“那阿议和我一起走。”
“好。”
“然后再带上、带上姐姐。”
“这个不行。”陆议否决了他的提案,“怎么能让女孩子去看那种场景。”
“可是在那里死掉的,也有很多姐姐。”陆绩试图辩驳。
陆议把他放回到地上,在他面前单膝跪立,语重心长地说道:“阿绩,你想带上姐姐的原因,是你想让她陪着你,对吧。”
“嗯。”
“那你是不是应该先征求她的意见呢?”
“......你说得对,对不起,我确实太着急了。”
他低头道歉,随后便被陆议用摸头表示鼓励。
其实朝旭有些畏惧,她并非没有见过死人,只是她和哥哥们一起与母亲逃难时,见到的大多是自己所不认识的陌生人。而她在庐江当了一段时间的“神女”,她已经眼熟了很多人,看着不认识的人死去,与看着认识的人死去,这并不一样。
但陆绩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思考,他就发现了她。
“姐姐,”陆绩走到她面前,主动把自己柔软的小手塞进她的手中,“你愿意陪我回庐江吗?姐姐是庐江的‘神女’,姐姐一定会陪我吧。”
这一句话就把朝旭架了起来。
是的,她是庐江的神女,在庐江陷入危机时,她没有呆在他们身边,而是跟着陆议来到了安全的吴郡,只有他们安全了,神女的信徒们该怎么想?
若是现在战争结束了都不回去,那些曾经信仰她的人又该怎么想?
明明“神女”不过是一个谎言,是他们这一群招摇撞骗的小骗子的谎言,她离开时都没有产生太多的愧疚,陆绩却好像当了真。
她看着陆绩的眼睛,无法说出真相。
“好,”她说,“我陪你回去,我和阿议都会陪你回去。”
陆绩抱住了她来表示感谢,就像他这两年已经习惯了的做法那样。
......
马车的轮子咕噜噜地转,马车也摇摇晃晃地在前进,孙策已经离开了庐江,开始攻打扬州,那座曾经住满了人的城,在短短两年里几乎变成了废墟。
朝旭只是看了几眼外城墙,还有靠近城墙的几户住宅,就不敢再继续看。她也不敢细想那些只剩一半的血肉残渣到底是什么。
陆议发现了这一点,他伸出手握住朝旭放在膝盖上的手。或许是朝旭自己也感到害怕,在他握住她后,她立刻也回握住他的手,在陆议的另一边,陆绩早已被他用手捂住了眼睛。
但就算眼睛被蒙住,那**的血肉的气味还是会飘入鼻子里,朝旭的胃一阵翻腾,她本能地感到了抗拒,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现在的庐江已经换了太守,不可能容忍上一任的太守的子嗣继续居住,能允许他们进城将人带走,已经是仁慈。
“父亲为了朝廷抵抗孙策。”陆绩的语气变得不像个孩子,似乎这灾难性的场景让他瞬间得到了成长,“但为什么朝廷没有增派援军救他,两年,足足两年。(1)他孙策再厉害,他也需要后援粮草支持,可他硬是把这里逼到饥荒、逼到人吃人。朝廷到底在做什么!”
朝旭也不知道,她很少关心这个,她只是隐约记得先生在课堂上讲过现在的局势,她只能记得几年前十常侍惑乱朝纲,以致天下人心惶惶。
中平六年,董卓率军进京诛十常侍、吞并附近两大军阀,废少帝刘辩、改立献帝刘协,专断朝政,甚至用近似天子的服侍及车架出行。于是到了初平元年,各路诸侯讨伐董卓,董卓迫使献帝迁都长安。初平二年,董卓被孙坚击败,之后司徒王允使用反间计,挑拨吕布杀死董卓(2)。
而那孙坚,正是孙策的父亲。
“朝廷,可能也没有空吧。”陆议先一步回答了这个问题,“董卓之后,有野心的人就越来越多了。”他尽量用七岁的小孩子能听懂的话解释,“大家都想要天下,于是就越来越混乱。”
“可是武力真的能解决一切吗?”陆绩心有不服,“阿议不是也知道,孔子说过,只要专心修行文德,远处不服从的人就会来投降。可是现在这场景,分明就是武力强攻下的结果(3)。”
陆议回答不上来,于是他看向朝旭,朝旭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甚至都不敢去看街道上的场景,生怕看见残肢里出现自己熟悉的面孔。
“到了。”陆家的马车夫对着马车里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们还是——”
“在这里等我们吧,我们很快就好。”
陆议本想让朝旭也留下,但朝旭执意要跟随,他也就不再阻拦,因为害怕,朝旭下意识牵住了他的手,而另一边,陆绩也是如此。
他们到来之前,陆家已经收拾过了一遍,没有太过残忍的画面出现——只要不去细想木制的家具上那些奇怪的痕迹是什么的话。
“家主在里屋。”
饿到皮包骨,但是还有一口气的年轻的族人低下头,尽量不让他们看到他脸上的骨相。
仔细一看,这屋里剩下的,大多都是年轻人。
“我在这里等你们。”
朝旭松开手,陆议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随后便与陆绩一同进入屋内。
朝旭虽然有陆氏的血统,但她从未在这里生活过,自然对这里的事情没有任何感情。
刚才低头的年轻人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盯着她,盯得她脊背发凉,就算她知道那人已经饿到没有太多的力气,不可能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她也忍不住感到害怕。
饥荒的恐怖之处在于到了最后,粮食吃完了,连虫子和树皮都找不到果腹的之后,就是人了。
“朝旭,我们走吧。”
还好,里面的谈话没有持续太久,陆议带着陆绩离开了房间。
“陆太守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陆议压低音量,似乎不想刺激牵着自己手的男孩,“从祖父将族长的位置交给了陆绩,又因为我年长他六岁,让我一同帮忙支撑门户(4)。”
“可陆绩只有7岁,你也只有13岁。”
“是已经13岁了。”陆议纠正她。
......
建安元年(196年)。
经此一役,陆氏从当年的吴郡四大家族之首,瞬间没落。分散在各地的族人们也都虎视眈眈,更有激进者直接书信提议联合其他三大家族之力掀起反旗。
自然,这些提议都被陆议拒绝了。
自然,罪魁祸首也知道了这件事,并且积极地做出了回应。
这一天,吴郡的陆家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是陆议的堂兄陆尚。
至于另一人......
“孙将军,这样不合适吧。”
陆绩就算成了家主,也还是小孩子,他手中的茶杯都快想直接往地上摔,但对面的男人不为所动,甚至很乐意看到这孩子因为自己的出现被气成这副模样。
“有何不可,阿琼是我表兄的女儿,年龄也合适,尚未婚配,只是我表兄不想让女儿远嫁,陆家来这附近的,除了你们叔侄两个,就是阿尚最为合适,阿尚还比阿琼小一点,女孩子大一点更会照顾人,怎么样,划算吧(1)(2)。”
朝旭和两个兄长整整齐齐地蹲在窗口,偷听屋内的谈话。
“孙将军差点将我陆氏一族灭门,现在还想和我们谈联姻?我陆家虽然差点被灭族,但也还没有落魄到与乡野莽夫联姻的境地吧。”
陆绩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语气,只是他毕竟才八岁,再怎么克制,还没变声过的声音就是非常稚嫩。
“就是我这乡野莽夫,攻下了庐江。”
陆绩那孩子成功被戳到了脊梁,那茶杯狠狠地被他摔到桌板上,茶水与瓷片一同飞溅。
“阿绩,冷静点。”陆议出声安抚,“现在我们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一边。”
是的,去年,孙策东渡长江,接连攻下丹阳郡、吴郡,威震江东。
“我只能答应了是吗?”陆绩的小身体颤抖着,好久之后他才从后槽牙里吐出那几个字,“好,我答应。”
“我很高兴陆族长能够做出这个决定。那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我很期待陆尚与我表侄女成亲、我们两家握手言和的那一天。”
说的可真好听啊,握手言和。朝旭趴在窗口偷听完后,忍不住想道。
孙策算得上是陆绩的杀夫仇人,现在陆绩要被迫和自己的杀夫仇人联姻,那刻入骨头里恨意,却只能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屈服,这到底是何等的耻辱。
......
陆绩把青瓷制的杯子举起了好几次,就是没舍得再次摔下去,于是整个人躺在地上,如同翻倒的乌龟一样胡乱挥舞着手脚,嘴里还发出各式各样的怒音。
孙策离开之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陆绩彻底变成了这副模样。
“要去看看他吗?”
“让他冷静冷静吧。”
“我去看看他。”
无视两个兄长的意见,朝旭走入现在只有陆绩一人的房间。
“你还好吗?”朝旭蹲在陆绩面前。
“不好。”陆绩刚想发作,一看是朝旭,立刻像是小猫一样抱住她的小腿,姿势即为不雅观,朝旭不得不顺势躺倒在他身边,陆绩又顺势抱住了她,“那些人都欺负我,害死了我族大半的族人,现在又腆着脸来要和我们联姻,脸皮太厚了!他凭什么!”
“我听说他还准备驻扎在吴郡吴县,并邀请你成为他的宾客。”
“你也听到了。太混蛋了。”陆绩骂了几句特别难听的脏话后,抱得更紧了一些,最后直接把脸埋进她的肩膀,完全就是小孩子在撒娇的表现,“这就是**裸的威胁,今天要走了阿尚联姻,明天就能把阿议也从我身边带走。他们孙家都是野蛮头子。”
朝旭知道他并不准备听她回复,就只是想把情绪发泄一下,也就摸着他的头发,任由他往下说。
“说起来,姐姐是不是马上就要及笄了。”陆绩蹭了蹭她,“可不能再被他们发现,不然,那野蛮头子肯定把姐姐也抢了去。”
朝旭想了想,最终没有告诉他,在孙策离开房间时,似乎真的与慌忙跑路的她对上了视线,也就是那个瞬间,那双眼睛里闪现出了野兽看到猎物的光芒。
“要不然姐姐嫁给我吧,或者嫁给阿议,这样就能堵住他的嘴了。”
“从辈分上来说,你比我小那么多,是我叔叔。阿议是我族弟。这可不太好。”
“什么叔叔,我就当你是我姐姐。就差八岁而已,大家会觉得78岁的老奶奶和70岁的老爷爷不配吗?”陆绩嘟囔道,“姐姐的及笄礼可得好好办,不过这个事情我也不熟,不知道阿议会不会清楚......”
他怎么会清楚?他再聪明,应该也没人教过他怎么给女孩子办及笄礼啊。朝旭想道。
.....
“及笄礼?还早呢。”听说此事后,星泽第一个做出反应。
陆绩拉着朝旭的手去找陆议时,刚好遇见陆议在与岁恭谈论功课,而星泽杵着扫把站在旁边听。
“这提醒我了。”陆议抬头看向朝旭,“朝旭还没到及笄礼的时候,但是星泽你已经可以行冠礼了吧?我听说街角那个裁缝店的老板很喜欢你,想把女儿介绍给你,不如一起办了?”
“那我们先给星泽办冠礼吧。”陆绩来了兴致,似乎瞬间就把早上的不愉快忘到了脑后,“冠礼我熟,男性长辈这个身份就交给我吧!”
星泽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话题还能移到自己身上:“我才不要让一个小孩子给我行冠礼......”
“那就请个假回家,如何?”
“这和请假回家有什么关系。”
“你们已经六年没回家了。”陆议的声音温和而有力,“我想你们父亲应该也挺想你们。话虽如此,去年那地方也处在风暴中间,但今年已经打完了。在这个乱世里,不知道还能看到几次父亲和母亲,不要为了面子丢了亲情。”
朝旭察觉到,当陆议说完这句话后,牵着她的手的小孩子躲到了她的身后,头顶着她的背,一言不发。
“看望完父亲之后,再回来也不迟。”
序章完。
(注释1,参考资料:百度百科/董卓)
(注释2,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七·吴书十二·虞陆张骆陆吾朱传第十二》绩年少末座,遥大声言曰:“昔管夷吾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用车兵。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今论者不务道德怀取之术,而惟尚武,绩虽童蒙,窃所未安也。”)
(注释3,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八·吴书十三·陆逊传第十三》逊年长于康子绩数岁,为之纲纪门户。)
(注释4,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吴书五·妃嫔传第五》琨生夫人,初适同郡陆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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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回:孙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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