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断！”公孙策藤枝脱手，向后仰倒时，眼前掠过红线般的血影，他却没头没脑大声喊道。
“什么呀？！”飞燕也看到了血，更重要是感到微风呼吸都变得尖锐起来，好像天地之间充斥进眼不可见的杀人细线，浑身都密密麻麻破开很小却极痛的小口子。
公孙策手上满是鲜血，指头上瞬间割破的伤痕爆起整片斜切的肉，半充血半流红迅速肿起来，滚烫地一跳一跳。
他知道虚竹为何惊呼。在刚才那感知到剧痛的瞬间，公孙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浑身血都凉了，“我的手指被……被割断了？！”
当公孙策脱力往后仰倒，顺着斜坡直滑到底，拼命蹬住坡彼底碎石，才使自己免于一头扎进沼泽里时，他胡乱张开染满血色的双手，眼看着自己十指健在，只是那转瞬的裂痕确实深了些，连疼痛都钝钝的，但是过后冷静下来时必然痛得钻心。
公孙策无暇想后面的事情，他放开视线四下乱看，急切至极，“难道有人暗中动武……？！”
“小和尚！”飞燕冒险往下滑，刚抓住公孙策，两人力道使偏，偏生又在几乎没有蹬脚处的斜坡上，想要互相抓住却一个踉跄，飞燕身量更轻支撑不住，倒栽葱跌进沼泽里。
她却急切地叫了一声小和尚，连公孙策又急又恼喊她名字的声音也盖过去。
沼泽哗啦啦动摇起来，满是浮沙的泥水立刻浸透飞燕的长裙，本来裙子衣料繁复明显更重，再浸透水当然拖得飞燕无法起身。
“你真是……”公孙策还没反应过来飞燕那声尖叫用意，只顾手忙脚乱先凭双手蛮力抓住这大小姐。
“有人，有人！”飞燕也来不及解释，一面扑腾着去抓公孙策的手，一面试着回头朝虚竹喊，结果几次回头弄了满脸泥水，漂亮发髻也完全松散下来，乱七八糟糊了一脸。
“什么……？！”公孙策也是个翩翩书生，真是使出毕生力气，将身量重了数倍的飞燕抓住，震惊抬眼看向虚竹方向。
强烈波动的沼泽绝不是一两个人跌入扑腾就能搅至如此的。公孙策毫无功夫，判断力却很聪敏，他总是觉得这片知返林气氛太怪，像是蒙着一层毛乎乎的幻觉，而且有无数细小不可见的锋利细线绞绕着他们。
公孙策目光一瞠，眼看着虚竹愣是被卷进沼泽中心泥沙更深的地方，那小和尚刚才明明离自己不远，是有什么暗地里的波动使沼泽漫卷激流的！
“所谓的……”公孙策怎么也组织不出词句，胡乱喊道，“什么武功高手的内力之类的！”
一定有人在动武……在接近他们！
“噗……！”虚竹浑身沉重，心口闷痛，几口气都喘不上来，咽喉里发出粗哑的干喘。
那边公孙策好容易把飞燕拽上来半个身子，飞燕拼命撑着转身，也不顾一身泥巴，指着虚竹那里惊慌地喊道，“后面！”
她看见沼泽另一侧漩涡突起，就像有人登萍点水或于水下鱼潜而出。虽然很有些刁蛮性情，飞燕到底是颇有些正经聪慧的，眼睛也利，但能做到大声提醒已是极限。
这下公孙策也看见了，连忙急挥手臂，“虚竹师父！就在你身后！”
而虚竹尽管佛法武功都似乎不在行，急中生智的见识却很厉害。看上去是在随水扑腾，实则拼命集力扭转方向，往那两人方向蹬腿游过去，挣扎间拉开不小距离，以免直接撞上那片突起漩涡。
“不错……”也许是久在大相国寺熏陶目染，或者骨子里有一段天生武学敏感，虚竹心中暗暗赞同公孙策的呼喊，“有高手在这里动手！”
当他极为清晰地感受到无形内力对撞、甚至能在脑海中清晰勾勒某些飘逸神技的形状与走势时，这太过强烈的武学感知让虚竹内心大震，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为什么突发灵感，能够勾勒出那些神异般的气息。
“和我体内一样的……一样的功体反应！”虚竹明知自己应该再加把劲儿游远一点，却还是耐不住心口狂跳，猛然回头看向动荡气息袭来的方向。
“哎呀——！”公孙策和飞燕也突然抬眼仰视，目光急动，满脸惊诧。
沼泽四周密林震颤，荡起冲天雾瘴，隐约兽啸随风荡开。两道身影骤然飞掠出来，惊起密林叶雨，沼泽漩涡正是被这两条激斗身影迸发内息所掀起。
“唔——！”虚竹这一回头，迎面被扑了许多泥水，耳朵里也灌入泥沙，连忙不断扑打头脸，抹开眼睫上水珠急忙睁眼。
一道绯色身影疾如烟霞，裙袂飘飞如云如幻，身法极强又缥缈不带蛮力，踏风幻步蜻蜓连点，飞踏沼泽激起淋漓水漩。
虚竹连忙护住头脸，被那绯色身影迎面掠过，一种根本抓不到点滴形迹、却对有功体之人震慑非凡的内息感知轰然钻心而过。
“所以一定就是……”虚竹忍耐下刚见面就震惊泼水的罪过，又心事重重确定过数次她的脸庞，一直悬在他心头的痛丝终于连到了追寻之人身上。
“一定就是你了！”他大声喊道。
这一嗓子通透清澈，甚至有似佛家狮子吼，震开天地之间无形气漩。
绯袖一舞荡开真气，数步蜻蜓跃水急速接近虚竹。小和尚不待反应，周身一轻心跳下坠，惊呼一声被全身提出沼泽，沉重湿透身形竟如烟云般被提在手，某人纷飞衣发正如柔云急旋不断掠拂于身上。
“我……！”虚竹身悬高空，突然眼神一凛，赫然发觉紧跟着他被提出沼泽的身形，已有无形锋线痛觉蔓绞过来。
借着沼泽水气，虚竹反而从潮湿空气中借水见形，勾勒目捕许多条微闪白芒的细线，丝丝如幻，却仅仅用眼目睹都觉剧痛，其锋利之气甚至超脱杀器本身，而似乎凝聚着某种幻术般的攻击……
“幻……？”虚竹下意识抱住抓着自己的臂膀，将那拢云花袖凌乱一团抱在怀里，四下猛看心中乱想，“这山林也似乎笼罩着一层毛琉璃般的幻影，看来不是我的错觉。”
“哇呀——！”他来不及想更多，眼看那些细线发出铿然幻声，如猛兽切齿般尖锐抽动，压迫袭来，肌肤已感到挑破痛楚，连忙惊呼以示提醒。
虚竹突然全身后仰，天地万物斜飞后退，本来下坠的心跳又猛然贴到前胸，在胸骨里一个劲儿乱撞。
原来是绯色身影凌空后退，莺跳隼掠幻闪入地，掀起下方沼泽漩涡吸水，数条水柱涌向高空。
“轰——！”水柱看似转瞬即逝水珠乱跳而已，却在空中碰到隐形硬物刚强互斥，瞬间崩起无数钢丝绷断般凌厉响声，连环炸碎引起凌乱风潮。
趁此机会绯影落地，毫不客气将手里的小和尚松开落地，任凭虚竹全身落空来不及聚力，倒栽落地脸入泥土。
虚竹也不生气，连忙扒拉掉脸上身上泥土，一转头就看见公孙策朝他伸手，“虚竹师父，拉我们一把！”
“来了来了！”虚竹这才反应过来，他已被扔在高坡上方，连忙就势翻起身来，踏定脚步悬身半坡，把公孙策和飞燕一起拉上来。
那两人又冷又累，又被沼泽泥沙强烈湿气一激，脸色已经苍白，几乎脱力。
虚竹也顾不上礼数，几乎将两人扔上高坡，又连忙四下乱看去找那条绯影。
他只看到扑面泥柱好似龙吸，冲天撞破如幻丝线，更将某道鬼魅般敌对身影凌空击退。
水影如雨纷纷落下，那条丽影裙袂有如云海撩动，轻身落在高耸密林顶端，茂密尖削树顶于她而言如在平地。
对面黑影似乎负伤遁走，虚竹心中一惊，下意识上前两步却差点滑下高坡，骤然反应过来此刻身处知返林中，不仅环境凶险还遭遇不明敌人，看来这里真的藏着什么怪异东西……
“啊……！”虚竹突觉心口稍轻，脱口而出，“笼罩在知返林中的……‘幻’减轻了！”
随着黑影的消失，天空稍微错位、空气异常凝重的幻觉也减轻许多，虽然还有朦胧浊气笼罩四周，但至少可以大口呼吸了。
虚竹只顾兴奋起来，连忙安慰脸色惨白的公孙策与飞燕两人，“没关系！大口呼吸几次，两位施主，不然你们会背过气去……”
“是……”公孙策却眼瞳一瞠，使劲拍拍虚竹肩膀，示意他转头看，“是那位郡……”
“哎呀！”飞燕喘个不停，湿气入体又早弄得她嘴唇发白，却不肯放松她那一段娇蛮活泼的精神，只管伸手来回乱指，颇为惊讶，“是你！”
绯影翩然落地，其人其质如月临江，眉目虽然婉转清丽，但隐约有睥睨之意，绝不是一味的好脾气。
“那位高丽郡主嘛！”飞燕说道，“我爹说过的，他在庐州的时候就对高丽的郡主和礼部尚书很有印象……咳咳！”
飞燕有点惊奇心情就瞒不住，一口气说着，结果接不上喘气，嗓子一紧痛痒发作，连连咳嗽起来。
“好了，先别说这些……”公孙策连忙替飞燕拍背，他全身湿痛已快受不住，而且明知道这里肯定不安全，“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
“不妙……”虚竹忙忙扒拉开密林往外跑了一段，又一口气跑回来，看看天色已是迟暮，急得连连摸着自己的小光头，“我们来时明明有路，我刚才一看，周围似乎风景路径都有变化，是错觉还是……总之幽深更甚，全是纠结密树。天色又晚，无论如何是要在这知返林中度过一夜，至少等天光大亮再想办法。”
“郡主！”公孙策也来不及询问刚才那一遭高手过招，他只以庐州往事作为底气看待眼前绯衣如虹的素姬，将她视为朋友，“我们先去找一处平坦之地！”
素姬立在风中，紧抿芳唇，脸色不善，如罩冰霜。
她闻言横过视线，虽非怒意，却比发怒气势更凛，抬手示意暂不能动。
“……郡主？”公孙策试图扶起飞燕，几次都失败，她已完全软绵无力，他只好试着将她背起来，还要分精神去看素姬。
虚竹连忙跑过来，帮公孙策背上飞燕，还说着，“公孙施主，要不要我来背？”
“……我看素姬郡主不太对！”公孙策却已惊讶回神，不够温柔地把飞燕往背上一颠抱紧，使劲朝虚竹摇头示意。
“啊？！”虚竹大惊，跑到素姬身边，费尽力气组织语言，“素……郡……施主？你怎么了？”
素姬似乎承受脏腑翻涌之痛，硬吞气息，深闭明眸。她也不理虚竹，翻转双手，指形拈花变幻，双臂沿身前缓落，极为凝力，压下凌乱内息。
虚竹突然灵光振作，眼看着一条红蛇般的奇怪血痕沿着素姬侧肩至锁骨处鼓起，就好像有条血红色活物掩藏在素姬裙襟下，正攀上她侧颈试图啃噬一般。
“那不是……「八荒**唯我独尊功」的命门吗？”虚竹心绪狂涌，双眼似乎瞬得神力，能洞穿某种刁钻穴道，一旦看清真相登时冷汗流下。
闻听这话，深合眼眸强运内元的素姬，也不得不从虚静守一控制脏腑内息的状态中暂离精神，以压制住瞬间钻心的惊讶之感。
她猛然睁眸看向虚竹，这一眼差点吓凉虚竹的血。眼前美人着实清丽如雪，然而那眼眸中寂静锋利之意，哪怕只是被这么盯一眼都觉得害怕。
尽管差点噎回一口气，虚竹硬是吞了吞气息，满心关怀发于赤诚，连自己的惊恐生死都暂且不顾了，一门心思向素姬说话，“你千万紧闭气息，这口血不要喷出来，不然会散功的……”
素姬芳唇静抿，仍是不语，裙袂无风飘扬，正如飞虹一阵。
她又瞠大些眼瞳，直盯虚竹，令他避无可避。
“我知道，北冥神功的功体一旦散功，哪怕有百年修为也立刻会死……”虚竹深深咽了一口呼吸，也深深盯着素姬的眼眸，“是姥姥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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