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米娜安走出房间,抬眸看见凯隆也从对面房间走了出来。二人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
她不用想也知道凯隆从他的治疗师那里得到了一样的问题。是否就此修正这个错误?
她不敢想象他的回答,更不敢质问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的结果?
他们一起回到会议室。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灯光照亮银灰色的钢铁墙壁。她看见他们的影子在冰冷的金属表面缓慢流动,像色彩艳丽的化学毒雾。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听着凯隆迈步时身上布料互相摩擦的沙沙声。
他们在中心大厦里都有自己的独立宿舍。
他们还没进城,提前收到联络的UW就准备好了他们的宿舍。卢米娜安还不是UW的人,所以不能进入UW特种兵专属的休息区。她可以选择和凯隆住一间宿舍以伴侣的身份,或者暂时住在城中一处U□□理的收容所。她选择了后者。
一方面,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另一方面,住在远离UW中心大厦的地方更方便她行事。凯隆在听到她的选择时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深邃眼眸古井无波,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选,面无表情地从卢克手里接过自己的宿舍门禁卡。
卢克冲着她微笑,将一张刻着地址的普通门禁卡越过凯隆,递给她:“距离不远,等你出去了会有士兵护送你过去。好好休息。宿舍里有联络装置。如果有需要,我们会联系你。”
“好的。”
卢米娜安不敢抬头看凯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接过卢克手里的门禁卡,卡面上画着一只翠绿的蜂鸟,写着宿舍号:212。
”再见,娜安。”洛尔凯向她挥手,蓝眼睛亮晶晶的。
卢米娜安微笑着点点头,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凯隆,阴郁潮湿的绿眼睛让她心颤。
如果有人问卢米娜安她来自哪里?她的故事是什么?她可以不假思索地给出无数种答案。凄惨的、悲伤的、幸运的、离奇的……每一种人生都像是真的发生过,每一种人生都像是她曾亲生经历过。至于到底哪个才是她真正的故事。有时连她自己也忘了。
她是个浸泡在谎言里,依靠谎言存活的人。习惯性说谎是她赖以生存的本能。
夜幕降临。人类城市里依然热闹非凡。
街巷灯红酒绿,人们头昏脑胀。夜色染上墙壁,信息素和酒精在夜风里媾合。
在管理严格的城市中,有一些不被在意或者被被故意忽略的角落。地平线上第一颗星开始闪烁时,“RIVER BAR”招摇怪异的粉红色招牌同时亮起。
一个身材苗条匀称但行为鬼鬼祟祟的少女在逐渐昏暗下来的小巷里埋头疾走。水蓝色紧身牛仔裤,白色牛仔外套,一头卷曲棕发盘到后脑勺,黑色鸭舌帽低低地压在眼前。稍一抬头,粉红色霓虹光线映入橄榄绿的眼睛,颜色互相浸染,像一朵诡谲多变的晚霞云彩。
她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的光线投影,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小路,确认四周没有任何摄像头以后,耸起双肩,低头推开“RIVER BAR”的磨砂玻璃门。
玻璃门很厚,光是推开都需要些力气。缤纷绮丽的光线瞬间磨砂玻璃门被推开的缝隙里射出来,一连串厚重响亮,几乎快要砸穿人耳膜从门里滚出来,又迅速被关闭的玻璃门拦腰斩断。
卢米娜安投身进一片烟雾笼罩的混乱世界。浓烈的酒精味和更浓烈的信息素味道立刻充斥鼻腔,一路直冲天灵盖。她实在有段时间没闻到这种混乱到一塌糊涂的味道,像突然被人灌了一口烈酒,沉入巨大的感官刺激,一下子喘不上气,太阳穴突突直跳,原地缓了几秒,脚下一阵发虚。
她连喘几口气,抬头看向DJ台前蒸腾满眼的大量干冰烟,交织的射灯光线将浑浊空气切割成成百上千块大小不同的碎片。舞池里的零星几人在碎片中各自凌乱。
她环顾四周,找到吧台的位置径直走了过去。
这里的吧台和其他躲藏起来的地下酒吧吧台别无二致,老旧的红木漆面透着一股腐朽味道,再浓的酒精味也压不住。
一名酒保拿了块红色抹布一丝不苟地擦拭油光发亮的台面,双手刺满刺青,每根手指头上都刺着一个神秘的特殊符号。
卢米娜安挑了个空椅子,半靠在吧台边。
现在时间还早,吧台边只坐了几个人,慢悠悠地喝酒。
一名酒保捏着白色毛巾走向她,脸上笑意灿烂,眼底下的刺青是两颗尖锐的犬牙。
“喝什么?小姐姐?”
“威士忌。”
“加冰吗?”
“不用。”
酒保愣了一下,双手在白色毛巾上慢慢揩了揩,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小姐姐,什么都不加?”
“……”卢米娜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瞳孔在昏暗光线里绿得发暗,像藏在阴暗角落的毒蛇。
“……好。”酒保犹豫了一下,转头去准备威士忌。
不一会儿,盛满黄色酒液的玻璃杯被推到她面前。她毫不犹豫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滚过舌尖,滑过喉管,坠入胃袋,炽烈如燃烧的火焰,所过之处留下刺痛的划痕。
酒保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口喝光半杯威士忌,用力咽了口唾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卢米娜安又开口道:“白兰地。”
“你…还喝啊?”酒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偏头看了眼自己同事,另一名还在擦吧台的酒保。后者收起红色毛巾,站在一束灯光下,立体五官、魁梧身材被光影切割得更加分明,如石像雕塑。他的眼睛藏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楚,慢悠悠地向同事抬抬下巴,沉声道:“给她上。”
第二杯白兰地很快端到卢米娜安的面前。
酒保的水
手还没缩回来,卢米娜安已经举起酒杯将白兰地像水一样,面不改色地灌进喉咙。
酒吧吓得脸色都白了白,双手僵在半空,想劝又不敢劝。
同事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来吧。你去擦桌子。”
“你来?”
“对,你去忙别的吧。”
“你行不行啊?西塞尔。”
“当然。”西塞尔转头看向已经将酒杯再一次清空的卢米娜安,留了一道细疤的浓眉微微皱起,微笑道:“说起来,我们在哪儿见过吧。这位小姐。你好像是我很久以前的一位朋友。”
卢米娜安喉咙里火辣辣地疼,全身都开始发麻,不动声色地凝视他,缓缓伸出一只手:“尤里。”
“西塞尔。”
两人握手。西塞尔手上各种奇奇怪怪的戒指和手链在头顶射下来的光线里闪闪发亮。
“下一杯准备喝什么?”
“由你决定。”
西塞尔丢掉抹布,毫不意外地低头莞尔一笑,转身去洗手。
几分钟以后,他将一杯表面染着火焰的红色鸡尾酒递到卢米娜安面前。
“□□如何?”
卢米娜安垂眸盯着在酒液上微弱的蓝色火焰,无动于衷地耸耸肩膀。
“那现在呢?”
西塞尔伸出手盖住酒杯,火焰灼伤掌心,瞬间化为一缕白烟。
卢米娜安双目微瞠,眼看着西塞尔纳拿开手,白烟拂过他掌心的疤痕。
“喝吧。”他从裤口袋里抽出毛巾擦了擦手,云淡风轻道。
卢米娜安挑眉,再次喝光了酒。酒液滑过喉咙,除了浓烈的酒精味道,她什么也分辨不出来。她也不想分辨。每一杯酒都只是对她的一场考验,一场周而复始的痛苦折磨。她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一切。
西塞尔从她手里接过酒杯扔进水池,双臂撑在她面前,巨大阴影整个笼罩住卢米娜安。低沉又具有磁性的声音从头顶缓缓飘过来,带着种魅惑的懒洋洋腔调。
“你醉了。明天再来吧。”
卢米娜安只觉得胃里火烧般痛,脑袋有些沉,掀起眼皮看了看周围,缓了几分钟,点点头,猛地从吧台里站起身,双腿一软,险些倒栽葱从椅子上摔下来。幸好西塞尔眼疾手快,手臂伸过吧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了回来。
“你没事吧?”他问。
卢米娜安用手心使劲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摇摇头,浑身开始燥热。“我没事。”一把甩开对方牢牢钳制住自己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向酒吧出口。
西塞尔回头看了眼同事,左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右手的银手镯。
卢米娜安强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出酒吧。街巷里清冷的风扑上发烫的脸庞,呼吸滚烫,双肺又干又热。她勉强辨认了一下方向,深吸一口气,双手插进外套口袋,耸起双肩走出街口。
酒吧后门在一条没有路灯的断头路里。小路尽头堆满了垃圾,另一头是安静的居民区。
木门忽然打开,西塞尔套了件皮夹克走入断头路里的寒风,一头又烫又染的红发随风凌乱,给他立体浓烈的五官添上几分快要失控的张扬色彩。
几分钟后,卢米娜安瘦削身影从断头路另一边走过来。
西塞尔掐灭了手里的香烟,将背后的木门又拉大了一些,后退半步看着卢米娜安走进木门。门后是酒吧吧台侧面单独隔出来的一个小隔间。头顶一盏少见的白炽灯发出耀眼的白光,内心的灯丝像滚烫的流行尾巴。
“你的代号是什么?”
西塞尔一面关上木门,一面转头看向低头靠在墙边的卢米娜安,好奇地打量。
卢米娜安酒量不差,吹了些风,意识清醒了一些,闷声回应道:“Mint。”
西塞尔讶然,煞有介事地倒吸一口凉气:“你是Mint。久仰大名啊。”
卢米娜安无语地白他一眼:“我没工夫陪你闲聊。我要和总部联系。”
“当然。您是大人物,自然没工夫和我这种小喽啰浪费时间。我完全理解。”西塞尔谦卑地弯腰屈膝,行了个夸张的大礼。
要是在总部,卢米娜安一定会给他点颜色瞧瞧,免得失去在人群中的威信。但她也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这里是他们的据点。单纯依靠邪教信仰搭建起来的联络体系并不可靠。每个远离总部的教徒都心怀鬼胎。
她不能冒险。
“我的代号是PIN。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西塞尔。”西塞尔自顾自地向她自我介绍,高大身材在过分狭窄的隔间里显得突兀又怪异,压迫力十足。
“我没收到你会来的消息。我还以为我这种永久驻扎在城里的小人物永远都见不到教会里的人呢。”
“……”卢米娜安双手插兜,忍受着肚子里火烧火燎的疼痛,无语地保持沉默,满心祈祷他的废话能早一点结束。
“您这次来是有任务在身吗?您用的假身份进来的?看来这座城市吹嘘的严格准入机制也没有那么严格嘛。”
卢米娜安瞪了他一眼,冷脸道:“不该问的不要打听!还有,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西塞尔莞尔一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当然当然。可不敢耽误您。您看起来脸色好像不太好。那三杯酒对您来说是不是太辣了?”
“与你无关。”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尽快步入正题吧。”西塞尔朝她迈了一步,一步迈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她,“因为没有提前通知。您也算是不速之客。按照规定,我需要验证你的身份是真是假。毕竟我之前并没有见过您。这应该算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吧?”
“随便你。”卢米娜安抬眸对上他深褐色的眼睛。下一秒,一只生着漂亮蓝色羽毛的喜鹊站在他的肩膀,飞向卢米娜安。两人同时闭上双眼,意识海向对方打开。
十几分钟后,卢米娜安先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了一瞬,绿蝶从她的胸口倏地消失不见。
西塞尔也是向导,但精神力不到卢米娜安的一半。他无法彻底搜查卢米娜安的意识海,单纯的精神威压就让他满头大汗。他尴尬地喘了口气,后退半步,指向隔间西面的木板墙面。“穿过走廊,那里有一部连接总部的电话。祝您好运。Mint。”话犹为了,向天花板抬了抬手,隐藏在隔间角落里的摄像头闪着红光录下了一切,木板墙后的暗门缓缓打开。
卢米娜安按了按鸭舌帽,一头钻进暗门后幽暗的狭窄走廊。走廊绕着酒吧转了半圈,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没有窗户,空气浑浊。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会被憋死在这条窄得可怜的走廊。
下一刻,面前亮起一盏灯。灯下一张单人桌,桌上放着现在一台可以直接连通总部的座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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