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点也不想让师相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师相,我是不是很差劲,连你也保护不好。他们甚至还说我是八面玲珑的小人……”
“你先起来。”他向我伸出手。
我“嗯”了一声,借力站了起来,和他并排坐在床沿。
“既居高位,自要监观四方,求民之瘼照临于下。而边关时时告急,内政亦需调和阴阳。他们指责的首鼠两端,逆揣帝意,不过是非局中人,不识局中苦。”他揽住我慢慢说道。
原来他都知道。
“我能噤声两三人,却扼不了百张千张喉舌,也没有你尽毁书院以钳制天下言路的魄力。”我头越垂越低。
“千人千面,各有千秋,”他抬起我的下巴,眼里有点点暖融融的光,“我一直有在关注朝廷动向,汝默关心民政,诚事帝王,是个好首辅,这就够了。”
“师相……”
“你看那些人,他们除了嘴皮子上占点便宜,真正做过什么实事吗?”
“往后名垂竹帛的是你申汝默,而不是什么李植和杨四知,人们记住他们,也是因为他们与你我有交集,”他顿了顿,“谁都是这么过来的,要我讲讲我以前的故事吗?”
“想听。”
一柱香后。
我听着他讲,不疾不徐,一时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原来师相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我还以为在你面前,一切困难都不足挂齿。”我忍俊不禁。
“因为我们都是人,是普通人,会有软肋,会露出软弱的一面。”
他继续说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可是我真的好难受啊。”我还是有点垂头丧气。
他歪着头思考片刻,然后突然凑前来印上了我的唇。
我猝然睁大了双眼,脑袋里仿佛突然炸开了烟花一万重,朵朵拖着绚烂的尾巴依次坠地。
“还难受吗?”良久,他松开我,脸隐在昏昏的烛光中,眉目温和。
我依旧是呆若木鸡。
他揉揉我的脸,莞尔道:“怎么,傻啦?”
我委屈道:“更难受了,不过不是心里难受。”
“那是哪里……”话音未落,我摁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地亲了回去。
一时情动难抑,难舍难分。
我突然靠到一个硬硬的东西,硌得慌,随意瞟了眼,却发现是小六子先前给我的小瓷瓶。
蓦地放开,他的气息有些急乱,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讶然道:“这是什么?”
“师相,其实我不是变……”我想尽力掩饰自己的尴尬,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这下更尴尬了,我真想当场找个地洞藏起来。
于是后面紧接着的“态”字硬生生没有说出来。
我真的不是!
“没事,”他见此了然,“你来吧。”
我抚上他的腰,他瑟缩着,本能想要退却,但还是覆住了我的手。
如果说起初我还能勉强维持住一点清醒,但直到我与他对视上时,仅存的理智也刹那间土崩瓦解。
那是愈加炽盛的一把烈火,似乎燃也燃不尽,焮天铄地地碾过整片辽阔的原野,连带着昔日沉寂积積的残叶也呼啸着躁动起来。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把他按倒在榻。
他未发一言,也不挣扎,被我结结实实压在身下,我只当这是默许。
“师相,得罪了。”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挣出了这句话,去解他的衣带。
他望着我,双目凝起道别样的光彩,笑道:“嗯。”
我的一颗心砰然狂跳,旋即仿佛滞了几息,悸动着就要跃出嗓子眼。
没有过多的前戏,也没说什么**的话语,毫无保留的,此刻他就在我眼前。指尖触及那里时被温软的触感包裹,他全身抖了一下,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汝默……”
我瞬间僵住了。
我俯身吻住他,将他的呜咽尽数封回,渐渐洇湿的手却不停。他合上眼,呼吸随着我的动作逐渐急促起来,满面潮红。
瓷瓶滚下榻,发出叮当脆响。
耳畔是他微乱又压抑的吐息,我轻声问:“疼么?"
“唔……"他弓着身子搂住我的脖子,仰颈喘息,尽力把一丝不小心溢出的变了调的闷哼给咽了回去,“不、不疼。”
我摇摇头,拭去他额角滚落的汗珠,攫住他的唇瓣细摹。辗转间,唇舌的交流是热烈且缱绻的,寸寸侵袭,恍若一场凌厉而绵长的秋雨,深刻到淬入骨血。他的手被我捉起来压在头顶,修长的手指捏紧了身下的褥子,整个人都在细细地颤抖。我把他圈在怀里,亲他逐渐染红的耳垂和瘦棱的锁骨。
一时如云如水,平地而起,继而消弥于无形,融进一洼浅浅的潭,复归微澜。
案上的八方烛台结了大烛花,蜡油滴落,密匝匝地在底端凝了几层圆润如玉的油膏。
“师相,舒服吗?”
师相没有回答。他泪水浸目,长睫尽数湿透,青黑的发有几缕汗湿地沾在鬓颊,神情非常恍惚。
“我喜欢你。”昏昏沉沉间,我说道。
远方间或送来二三鸟鸣,月色渐渐敛尽,只余几斗碎银从云隙间漏下。是夜,沉沦于一方温柔山涧,滃滃翳翳,涓流湁潗,教人魂魄亦削去七分。
彼时窗外寒气未消,屋内如火方炽,残灯昏朦,唯见彼此。
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今若此。为民,也为国,为臣本分。
退无可退,但只要还能看见你,我就仍然可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第二天醒来,我整个人都是飘忽的。
我,师相,我们,我把他……
“汝默。”师相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弯身喂着喜鹊。这两只圆鼓鼓的球看到他总是非常高兴,在笼子里兴奋地蹦跶。他在中衣外头草草披了一件常服,乌发则随意地挽了个髻,肩上还零零碎碎落着几绺。
“师、师相……”一想到昨晚种种,我的脸就开始发烫。
怎会如此,我分明是个老司机!
申汝默你真是不争气啊!
师相放下手里的饲料盅,朝我笑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脱口而出:“师相就是要多笑笑嘛,我可爱看了。”
师相好像愣了一下,然后又有些羞涩地弯了弯嘴角。
进宫后,浑浑噩噩地在值房坐了很久,我终于被小山般的公务一巴掌拍回了现实。
“元辅,皇上有请。”门外一个小太监低着眼,朝我行礼。
“啊?”
王家屏略作思考:“几天前你有个课没讲完,忘了吗?”
“奇奇怪怪的,和傻了一样,”王锡爵绕着我转了一圈,边啧啧打量,“有情况。”
“才没有。”我马上推开他。
王锡爵退了几步,又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还有,你最近总嚷嚷着要致仕,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真的。”丢下这一句后,我便飘然离去。
“元辅,你终于来了。”西苑里,帝王倚在书案前,正凝神写字,语气平淡。
我无所适从地盯着大理石地板,不知道该回什么,迟疑多时才磕磕绊绊蹦出一句话,“是,臣一路紧赶慢赶,终归还是迟了些,请皇上恕罪。”
“无妨。”
“三日前刚讲《尚书·大禹谟》,臣先带皇上温习学过的内容,再续上回未完的课程。”
“皋陶矢厥谟,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皋陶谟》、《益稷》。”我把书摊开在案上,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又延伸着讲了些新课。
“朕不得不说,还是元辅厉害。”
“皇上也掌握得牢固,”我有点不好意思,谦虚道:“承蒙皇上厚爱,臣见识浅薄,难以得此评价。”
他笑道:“元辅不必推辞,朕也全是肺腑之言。”
不对,这场景为何如此似曾相识?莫名诡异又莫名熟悉。
“要不元辅给朕讲讲寒浞吧,朕最近对他很感兴趣。”
“臣记得这不是皇上少时的……”我好像明白了什么,立即噤了声。
“因夏民以代夏政,”他嘴角噙着森森的笑意,撑着头看我,“是了,时间太久,朕也差点忘了。而朕读完后,只悟出一个道理,既为人臣,就要恪守本分。”
他的指尖转着一支新的细毫笔,幽幽说道:“元辅这些时日,心情是真的好啊。”
“吾皇圣明,做臣子的也开心。”
阴云压城,怕是山雨欲来。
人出了殿,走在行道上,我抬头看越发阴沉的天,一种愈发不详的预感在心底深深扎下了根,断续地扰着,难以平静。
“阁老,您府上一个自称是申九的人,说是有急事寻您,一定要见您一面,”一个太监在后面急急忙忙追上我,“他在大门口闹了好一会儿了,我们记得他好像是您的管家,也没太为难他。”
申九在西安门前焦急地踱来踱去,时不时伸着脑袋看,见到我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又被侍立城门两侧的侍卫给牢牢架住了,只能不断扑腾着断续道:“老爷!有人……先生……先生被他们……”
师相……我心里一直紧紧绷着的线啪嗒一声断了。
眼前仿佛是铺天盖地的空白,既茫然又虚无,空阔到令人生寒,我几乎是立即掉头就向值房跑,也没管路上一堆疑惑的眼神。
胆战心惊了这么久,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可是……可是皇上不是很早之前已经叫停了各种搜查吗?我们当时都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日子也终于能够安宁。我还想着把手上事完结后,就和他一起离开这里,和他一起游山玩水,和他一起做喜欢的事,此间种种,就此抛却。
当我扶着门气喘吁吁时,两颗原本凑在一起看卷宗的脑袋一起转了过来,“结束了?”
我费力喘着气,朝他们招手,“过来扶我一把。”
“扶了,然后呢?”王锡爵问道。
“然后听我讲,记住,一个字也不要漏。”我又是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于是,面对着两双求知且发着光的眼睛,我从万历十一年的那个夜晚讲起,一刻钟,故事便跨越了数百日光阴。
“什么?他没死?”王锡爵呆滞了半晌,突然站起来。
“什么?西苑春深锁江陵?”王家屏差点形象尽失地喷了一桌的茶。
要不是许国请病假回家了,大概此刻也是反应如此。
都是些很普通很平凡的事情,但说着说着,我竟泪流满面。
“总之这不是奇幻话本和十八禁文学……好吧,好像也没差了,总之,请你们帮我……拜托了……”
王锡爵皱着眉给我顺气:“瑶泉,先冷静,你看你话都说不清楚了。”
“首先这件事别让内阁之外的人知道,”王家屏在听我说话的间隙已经开始研墨,“来,先写请愿,然后一起过去。”
话音刚落,脚步声四起,立刻有一队侍卫围住了门。
灯笼的光明灭晦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甚清晰。
“皇上有令,在未得到旨意前,不得踏出这里半步,”从中走出一人,正是中官张鲸,他后退一步拱手作揖,吊着嗓子说道:“多有不周之处,阁老们休休有容,还望不要怪罪。”
本系列的万历由于剧情需要比较阴间,多多包涵。小型OOC连载,马上结尾啦,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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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瑶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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