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省界最后一个收费站,标志着他们终于彻底驶出了佳木斯地界。
出乎意料,前方的道路变得异常空旷通畅。
疫情像一只无形的手,将绝大多数车辆和人群都按在了各自的家中,反而给这条贯穿南北的公路留下了一片诡异的、可供疾驰的空间。
伍六一靠在副驾驶座上,眼皮沉重,意识却沉入了一段并不久远却刻骨铭心的梦境。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混杂着泥土和汗水的气味。
老A选拔赛的最终场,他的腿钻心地疼,像被生生折断,每一次试图发力都带来眼前发黑的剧痛。
“许三多,跑啊…跑….”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催促,用手推搡着那个固执地要背起自己的傻子。
他宁愿自己烂在这片赛场上,也不想成为拖累。
许三多沉默着,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每一步都深陷在泥地里,却死活不松手。
“你说的对….我们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呢?”
伍六一看着眼前那个因为用力而扭曲、却写满绝不放弃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又酸又软,又痛又烫。
最终,他几乎是带着一种释然和认命,拉响了象征投降的烟雾信号。
“跑不动啦….弃权啦!” 他喊着,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遗憾。
多想和你一起啊...去老A...当兵王
宠着你...
“六一?六一…” 史今的声音和轻轻推搡将他从那片泥泞的赛场上拉了回来。
伍六一猛地睁开眼,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史今正担忧地看着他。
“班长…?”
“六一,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咋还……哭了?”史今的语气带着不确定和关切。
“啊?没哭,我怎么可能哭!”
伍六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地粗声反驳,手却飞快而粗鲁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指尖触到一点冰凉的湿意,让他动作一顿。
他迅速别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空旷寂寥的田野,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车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平稳的轰鸣。
“班长,”伍六一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闷,带着一种罕见的、与他一贯的硬朗不符的疲惫,“你说这男人,也真够累的。”
“……什么?”史今愣了一下,没料到伍六一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
“我说……”伍六一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仿佛在对着旷野说话。
“我以前查过,咱军队里,白纸黑字,不允许喜欢男的。我以为退了伍,进了社会,能好点……结果好像,哪儿都一样...谁都看不起...”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史今心底那潭深不见底的苦水。
“……这很正常。”史今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历经磨砺后的麻木和认命,他太有体会了。
“父母也好,朋友也好,周围所有人都会告诉你,这是错的,是异端,是不正常的。在军队里……更是绝对不能触碰的高压线。”
“为什么?”伍六一转过头,看向史今,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的倔强,“凭什么?”
“这我咋知道?”史今苦笑了一下,带着无尽的涩意,“你问他们制定规则的人去……问这世道去……”
伍六一盯着史今看了几秒,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里带着点戏谑,又有点难言的共鸣。
“班长,你说你喜欢三多那么多年,藏得那么深……难道就没点……感想什么的?比如,憋屈?不服?或者……偷偷高兴的时候?”
史今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紧。
趁着前方路段平坦,他稍稍放缓了车速,拿起水瓶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
“我也没奢望,能和他在一起。”
史今的声音很轻,像是对自己说。
“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我只希望他好……看他立功受奖,看他变成兵王,看他……平安幸福,娶妻生子,走一条大家都觉得好的阳关道。他好了……我就觉得,挺好的。”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痛楚,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伍六一没再说话。他重新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
我也是...呆子
我也只是希望...你幸福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对着那个正在远方拼命的背影。
所以...无论你现在在干什么....别停下来...就像在那次老A选拔上一样...
跑啊..许三多....
跑起来...
????
安静,好安静。我一直在飞,这里只有风,只有我。
沉重而规律的喘息声,是这片寂静土地上唯一的节奏。
许三多全身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夜风吹得半干,结出一层白色的盐霜。
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迈出,都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在驱动。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肺部火烧火燎。
他已经连续奔跑超过了六个小时,没有一刻停歇。
地图上标注的直线距离与实际能走的小路相差甚远,为了避开密集的检疫点,他不得不选择更绕、更难行的路径。
旷野的风沙、错综的田埂、干涸的河床……这些都比平整的公路消耗更多的体力。
他时不时地借着微光查看手腕上的指南针和那份已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地图。
到底还有多远?我也不清楚了。
周围的景物在夜色中变得模糊而陌生,唯有前方那个代表目标的方向,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牢牢锁定着他的视线。
?
明明感觉只有自己,却好像远远不止有自己。
??
爹,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我交到了好多好多的朋友。我再也不会跑丢了,我不知道后面的路有多长,可我会坚持着跑完全程。
??
一定会
??
他抿紧干裂的嘴唇,眼神里没有任何动摇,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朝着唯一目标前进的执拗。
高城躺在禁闭室硬邦邦的床板上,目光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单调的军绿色。
现在外面怎么样完全不清楚,而自己身陷囹圄的无能为力,更让这份焦虑发酵成一种啃噬内心的煎熬。
他的思绪飘远了,那些曾经觉得有些烦人、有些好笑的画面,此刻却无比清晰地一帧帧浮现。
"连长,我们好久没见了,我给你带了下榕树的特产,我爹自己晒的番薯干,可甜了……"
那个黝黑的身影,揣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咧着嘴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眼神里带着怯生生的期待。
"连长,其实北京美容做的不错的,我问了吴哲,你可以去海淀区那家…他们说那个激光,打一下,脸上这个疤就淡了…"
他当时没好气地吼了一句"滚蛋!我这是男人的勋章!美什么容!"
那家伙就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固执地补了一句"可是…可是弄一下也挺好的…"
"连长…你别生气了,我难得来一趟,眉头打开,清清心火…"
在他因为演习失利而大发雷霆时,那个声音就跨越千里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响起,递过来一杯泡得浓到发苦的茶,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
"连长…"
"许三多…"
高城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就是这份近乎愚蠢的执着,就是这块怎么敲打都不变其心的顽石,守住了钢七连的魂,也一点点地,在他高城心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子。
我一直很想为你做些什么,许三多。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为以前新兵连时对你的轻视和怒吼,为因为自己的混乱和别扭而做出的那些忽视和推开。
他的思绪定格在了那个午后——
他看到了史今留在录像带里的独白,震惊、不解,还有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驱使着他一个电话打给了史今,又在下一次见面时,不管不顾地把那颗重磅炸弹扔给了还懵懂着的许三多。
我那时候怎么就那么蠢呢?高城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们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关我什么事?
我为什么要去捅破那层窗户纸?我为什么要去当那个自作聪明的裁判?
一个被压抑了太久的答案,在此刻寂静无声的禁闭室里,带着绝对的力量,猛地撞上了他的意识壁垒,清晰得让他浑身一颤。
关我事。
因为许三多是我的兵。
因为许三多…是…
“我喜欢的人...”
禁闭室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光线涌入,勾勒出一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
高城从回忆中睁开眼,看向那个人。
当他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坐起身,脸上瞬间写满了警惕和一种下意识的抗拒。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硬邦邦的:
“高军长……这事和你没关系啊,没必要这时候来管我。”
高建国——肩上将星熠熠,神情却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复杂——闻言,眉毛都懒得抬一下,语气比他儿子还冲还冷。
“谁要管你了?你当你谁啊?犯了纪律蹲禁闭的兵,值得我一个军长特地来管?”
高城被噎了一下,梗着脖子:“……那你来干嘛?”他可不认为父亲是来探监聊家常的。
高建国迈步走进这狭小的空间,目光锐利地扫过高城,言简意赅,每个字都像子弹一样射出来。
“放你出去。特殊申请,外面需要你。”
“啥…?”高城彻底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就一停职审查的……外面需要我什么?需要我写检查吗?”
高建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高城所有伪装的冷静。
“许三多,你很在意吧?”
高城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所有插科打诨的念头瞬间消失无踪。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辩护,声音都绷紧了:“….他怎么了?这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都没提他!袁朗肯定也不会!我们……”
他急切地想撇清,生怕自己的事再牵连到那个一根筋的傻小子。
高建国打断了他,声音沉肃,揭开了残酷的现实。
“他父亲,重病,**,危在旦夕。因为‘某人’违规把药调去了佳木斯,导致现在所有与老A、与你相关的紧急药品申请流程都被卡死。你那个宝贝兵,许三多,申请不到救他爹的药。”
他看着儿子瞬间苍白的脸,继续投下重磅炸弹。
“还有,你师侦营带出来的好兵,甘小宁,马小帅,跟你一样胆大包天,居然敢越级上报,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你把我私人号码给他们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什…什么….”高城如遭雷击,身体晃了一下。许三多父亲病危……因为自己的莽撞断送了救命药的渠道……甘小宁马小帅.....
巨大的震惊和滔天的愧疚瞬间将他淹没。
“所以去吧,”高建国的声音忽然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别留遗憾。现在能帮那个许三多和他父亲的,可能只有你了。收拾残局,也是指挥官的责任。”
高城的眼睛瞬间红了,所有的倔强和顾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猛地点头,声音带着颤音:“…好..好!我这就去!”
他抬脚就要往外冲,然而,就在脚步迈出禁闭室门槛的前一秒,他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回来。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个如山岳般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清醒。
“那你呢?爹…….” 他罕见地用了这个称呼,声音干涩,“我这一走……是再次违规了吧?他们会怎么对你?是你放我走的……”
高建国看着儿子眼中那抹终于不再是莽撞,而是懂得了权衡与责任的忧虑,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极其浅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挥了挥手,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申请帮你打过了,走的是最紧急的特殊情况流程。通不通过,什么时候通过,不归我管,也来不及等了。我这个位置坐了够久,脸面、规矩,看得比谁都重。但今天,老子豁出去赌一把。”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高城:“你嘛….看你自己的运气,也看……那小子父亲的运气。”
他甚至还带着点调侃补充道:“快点滚蛋,别浪费老子这点‘以权谋私’的时间。我看了你的报告,电话停机保号,这手做得还算聪明。但非常时期,万一有人真要找你救命却找不着,怎么办?滚吧!”
“……是!”高城胸膛剧烈起伏,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作一个极其标准、充满力量的军礼,深深看了父亲一眼,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高建国站在原地,直到儿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到那张硬板床边,很是自然地坐了下来,甚至往后仰躺了下去,仿佛这只是个普通的休息处。
一直跟在他身后、全程沉默如背景板的亲信下属此刻再也忍不住了,脸上写满了焦急与不解,压低声音道:
“首长!您这……这太冒险了!这种敏感时期,您亲自来放走一个正在接受审查的、有重大违规嫌疑的军官!这……这要是上面追查下来,就不是停职审查那么简单了!这会被人抓住把柄,说您徇私枉法,干扰调查,公然对抗纪律!后果不堪设想!往轻了说,您这军旅生涯可能就此留下无法抹去的污点,晋升彻底无望;往重了说,恐怕……恐怕要一起上军事法庭!为了高营长这一步棋,赌上您一辈子的清誉和前途,这……这值得吗?!”
高建国闭着眼睛,双手枕在脑后,仿佛下属说的那些惊涛骇浪般的后果与他无关。
过了好几秒,就在下属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奇怪的……欣慰?
“挺好的。”
“什么……?”下属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高建国依旧闭着眼,嘴角却似乎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像是在回忆什么:
“年轻人,有冲劲,有义气,为了战友和承诺,敢不管不顾,捅破了天也敢去扛……咋咋唬唬的,犯错也犯得轰轰烈烈。”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望着禁闭室冰冷的天花板,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阻隔,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这不挺好的吗?”
“总比一个个都变成只懂得明哲保身、算计利害、冷了血、铁了心肠的‘合格军官’……要强得多。”
高城出了禁闭室,突然发现自己现在是个被停职的,压根进不了师侦察营,不如说,干啥都干不了,第一次尝到了“有家不能回”的憋屈。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停职人员可进不了师侦营…我靠…”他低声骂了一句,堂堂一个营长,居然被自己的地盘拒之门外,“那我爹放我出来我能干啥啊?总不能就在这大街上干站着吧?”
外面世界疫情笼罩,检疫点林立,他一个被停职的军官,身份敏感,更不能随意行动惹出麻烦。他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笼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高建国给他的那部新的、线路绝对安全的卫星电话,摁下了甘小宁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
“喂?甘小宁!你们真是越来越……”高城一肚子火气和憋屈正要冲着这个“越级上报”的下属发泄,却被甘小宁又急又快、带着兴奋的声音猛地堵了回去。
“连长!您可算来电话了!等你好久了!”甘小宁的声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史今班长和伍班副!他们俩开着车,现在已经到了河北地界了!说是要去找三多!我们刚和成才联系过,他提供了三多现在正在狂奔的目标位置,是北京的那个核心卫戍军营!听说那里可能有药!”
高城一愣,脑子飞快转动:“史今和伍六一也掺和进来了?你们……是想派人去接应他们,然后一起去那个军营?”
“对对对!连长您真聪明!”甘小宁忙不迭地肯定,“但这调动人员和车辆的紧急报告,我们没权利批啊!副营长把我俩骂得狗血淋头,说我们再胡闹就一起关禁闭!我们没办法,就只能……就只能打电话给您……啊不,是给高军长……”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有点心虚。
高城一听,火气又上来了,但这次是对着副营长韦文龙的:“你告诉韦文龙!所有接应和支援的申请,必须立刻批准!所有程序后补!所有责任,都由我高城一力承担!他要是敢不同意,耽误了事,他完犊子!等我回去揍不死他我!”
“是!就等您这句话呢!营长威武!”
电话那头的甘小宁显然兴奋极了,有了高城这句话,他们就有了主心骨和挡箭牌,立刻挂断电话去折腾副营长了。
高城放下电话,长长地叹了口气。隔着电话遥控指挥,已经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做的极限了。一种无力感依旧缠绕着他。
不……或许还不是极限。
还有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被困住,但也许能想到更多办法的人。
他凭借着自己对这座庞大军营结构的熟悉和高建国之前模糊的提示,打听了一圈,终于确认袁朗就被关在同一营区另一栋更加偏僻、守备也更森严的隔离楼里。
怎么进去是个问题。
他硬着头皮走到哨兵面前,亮出了自己的军官证,虽然是停职,好在这证没人收,并说出了高建国给他的一个内部联络代码,声称有“紧急事务需与袁朗上校协商,涉及之前联合任务的善后事宜
哨兵核实代码后,虽然面露疑惑,一个停职军官来找另一个被审查的军官“协商”,但代码权限极高,他只能按规定放行。
谁敢得罪高军长啊.....
高城被带到一个狭小的、有监控的会面室。没多久,门开了,袁朗走了进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有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他看到高城,似乎并不意外,甚至嘴角还扯起一个惯有的、略带调侃的弧度。
“哟,稀客啊。高营长这是……也来体验生活了?”
高城没心情跟他斗嘴,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别装啊!我告诉你,现在外面情况……”
“打住。”袁朗抬手打断他,语气轻松,眼神却没什么笑意。
“别和我说了。反正咱俩现在都是笼中鸟,知道了又能怎样?除了干着急上火,还能有啥用?规矩我懂,不该听的不听。”
短暂的沉默后,袁朗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却异常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就一句话。你现在在外面下的命令,做的那些事,之后要担的所有责任,算我一份。”
高城愣住了,他看着袁朗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下意识地追问。
“你,你就不好奇?”
“不好奇。”
高城觉得不可思议,语气加重:“你,你肯定好奇!”
“不好奇。”
“我靠!”高城被他这态度弄得有点火大,又有点替他不值。
“你问我啊!你问我我就告诉你外面现在……”
“我一点都不好奇。”袁朗打断了他,语气终于带上了一点明确的不耐烦。
“我可不想听啥坏消息。听了又解决不了,还闹心,影响睡眠质量。”
高城所有的话再次被堵了回去。
“靠,亏我还来找你,啥办法没有!”
“得了吧高营长,我们都尽力了,也真的只能这样了....”袁朗眯了眯眼。
“但是,还有他们呢”
“他们?”高城纳闷地看着袁朗,这货说啥呢。
“我的老A,和你的师侦营,还有....钢七连....”袁朗站起身
“不是只有我们能帮他,也不是只有我们,会帮他”
“袁队长说的在理...嗯...”高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但你你让人来气的点就是总是装模作样说些大道理!”
“谬赞了,下次让我给你家师侦营开个教学会,教教营长怎么说点好话哄下属开心,我们老A都很尊重我的....”
袁朗脸不红心不跳。
办公室内,卓浩川看着老A方面再次发来的、措辞愈发急切的说明与请求,眉头紧锁。
他刚站起身,对身边的副官吩咐道:“行了。人跑了那么久,是块铁也磨软了。
走,我们去接人。我亲自去会会这位能让老A上下如此‘神通广大’的兵……”
他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执勤军官几乎是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气喘吁吁地报告。
“报告首长!不……不用去了!他……他已经到了!”
“……到了?”卓浩川猛地一愣,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到哪儿了?营区门口?”
“是!就在大门警戒线外!是被我们的巡逻哨兵发现的!”军官快速回答,“他……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但坚持要见您!”
卓浩川脸上的从容和那点居高临下的审视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震惊。
他从接到第一个电话到现在,才过去多久?十个小时左右吧?
那个人竟然真的从三十公里外,突破了重重防疫关卡,用一双脚跑完了全程?
“……放行!带他进来!”
卓浩川立刻下令,语气急促,之前的种种不耐烦和官僚式的考量,在这一刻被一种最原始的、对“做到不可能之事”的惊愕所取代。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他要亲自去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兵。
营区主干道上,许三多几乎是在靠本能移动。
汗水早已流干,嘴唇因脱水而布满裂口,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又被风干了几遍,军装湿透又干涸,结满了白色的汗碱。
但他依旧一步步地走着,脚步有些踉跄,却异常踏实,每一步都踩得稳稳的,没有半点虚浮。他紧紧跟着前面那个为他带路的士兵,
眼神虽然疲惫不堪,却依旧亮得惊人,直直地望向道路尽头。
带路的年轻士兵忍不住放缓了脚步,频频回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担忧,这件事早在军营里传开了,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兄弟……加油!就快到了!”
许三多似乎花了点时间才理解这句话,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抬起沉重得像灌了铅的手臂,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谢谢……”
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他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位肩章熠熠生辉、气场不怒自威的高级军官,正站在路中央,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他身边还跟着几名神情严肃的军官。
卓浩川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这个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却依然挺直了脊梁站在他面前的士兵。
他看到了对方军装上老A的臂章,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近乎执拗的火焰。
许三多停下脚步,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
他抬起手,用尽最后力气,敬了一个也许不够标准,却沉重无比的军礼。
卓浩川没有回礼,他只是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许三多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开门见山地问道:
“许三多。”
“就在这里聊吧。”
“你想干什么?”
师侦营的车在通往北京的高速公路上疾驰,车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甘小宁已经完成了接应史今伍六一以及半路说要一起上车的成才。
“三多已经到了!”甘小宁看着手机上刚刚收到的、来自师侦营内部渠道的简短讯息,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更带着巨大的担忧,打破了沉默。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让车内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到了?那个他们甚至不敢细想他是如何抵达的地方。
伍六一猛地从座椅上直起身,他一直强压着的疑惑和怒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他转向车内唯一可能知道更多内情的成才,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为什么?!为什么申请不到特效药?三多他是特种兵吧?!立过功,受过奖!他爹生病,按流程申请救命药,天经地义!凭什么卡他?!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质问在车厢内回荡,却只换来一片更加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甘小宁和马小帅抿紧了嘴唇,目光看着前方道路,不敢接话。
在一片死寂中,成才开口了。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甚至带着一种刻意剥离情感的、近乎汇报公事的平板语调,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冷的钉子,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据我所知。高城营长,和我们袁朗队长,在不久前,因为某些未知原因,违规越权,调用了一部分极其重要的战略储备特效药,送往了佳木斯方向。”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后视镜里史今骤然剧变的脸色,继续说道:
“正因为他们的这个行为正处于风口浪尖,所有与老A、尤其是与他们二人相关的后续申请,特别是同类药物的申请,都受到了最严格的限制和审查。许三多的申请,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成才的视线在后视镜里与史今慌乱痛苦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交汇,一个猜测在他心中成型,让他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难以压抑的迁怒和质疑:
“史班长。我记得……佳木斯,是您的老家?”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史今最脆弱的地方。
是啊,佳木斯,他的家,他病重的儿子……高城和袁朗调动药品去佳木斯,还能是为了谁?
看着史今和伍六一刹那间血色尽失的脸,成才觉得自己猜对了。
一股为许三多感到的巨大不值和不公涌上心头,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就是这个人害的我的三呆子.....
“你……”伍六一猛地看向成才,眼中喷火,想开口驳斥,却被身边史今的状态吓到了。
“成才!别说了!”开车的甘小宁忍不住低吼着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无奈。
“事情到底怎么样,我们根本不清楚!现在内讧有什么用?!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快点赶到三多那里,帮他解决问题!”
车内再次陷入了令人难堪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嘶吼着。
史今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瘫坐在座椅里。成才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无法承受、几乎要窒息的真相。
“他是…为了我….为了多多…所以才…所以才……”
史今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颤抖,巨大的负罪感和羞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一阵阵反胃,几乎要呕吐出来。
是他,间接剥夺了许三多父亲救命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而有力的手猛地伸过来,死死掐住了他的小臂,疼痛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他转过头,对上伍六一那双通红的、却异常凶狠坚定的眼睛。
“睁着眼!”伍六一的声音沙哑,却像锤子一样砸下来,“事情还没完!我们还没完成任务!见到三多之前,你没资格垮掉!”
“……我知道。”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重新坐直了身体,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里是一片死寂的、却不再涣散的决绝。
是的,任务还没完成。他必须去面对许三多,无论将迎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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