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哲跟在刘先生后边走进学校大门的时候,对面正远远地走过来一群穿着制式服装的学生,男女都有,士气很是高昂,他们三两结伴,怀里抱着拿彩纸做成的小旗子,走在最前边的几个人手里抱着卷起来的白底黑字大横幅,这些青春的少男少女们脚步轻快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吴哲停下来,转身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走出大门、离开视线。
最近的报纸上报道了“天羽声明”,就连他也被那露骨直白的侵略意图惊到有些悚然,嗅觉最灵敏的学生们早已按耐不住了,这些天他们都举着抗日救亡、保家卫国的标语在大街小巷游走,傲气和锐气让他们不愿意低头,遇到警察或租界的巡捕也不避着,学生队伍被驱逐和拘捕的消息最近也不少,他去乔家的时候听乔海鸽说起过,她也跃跃欲试地想过去参加,但她哥哥再三叮嘱且严厉斥责让她不许去,她也就只好熄了心思。
刘先生和他一起驻足看了一会儿,苦笑一声,“吴先生,快走吧。”
吴哲回过神,说了声抱歉,又跟在他身后往学院的院长办公室走,推开门后,早已等在那里的院长起身来和他握手,又同他说了些学校的规定制度的事。
“可惜这方面的教学建设起步太晚了,”院长是个头发已花白的老人,算是很早留洋的那一批学生之一,也是这所大学数理学院的创建人,他遗憾道,“不然完全可以开设更多细分领域,现在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要走的路还很长。”
“我明白,”吴哲郑重道,“我就是希望能让这条路走得更长也更扎实些,所以当年才选了这个学科。”
“我们在这些方面落后太多了,”院长叹口气,“真是道阻且长,教学本来就难,前些天又在别的学院的学生里出了个‘□□’,到处都风声鹤唳,连带老师也有好几个被抓去审问,闹得上下都不得安宁,这两天学生们又有好多旷了课出去游街的,你们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现在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可以安稳读书和做事的地方。”
吴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今的情势不是他们之中的谁能凭一己之力挽救的,唯有做好当下要做的事而已。
院长又交代了些教学的事情,他刚刚被聘请,要先试试做讲师,因为学科的原因他们的学生很少,因此他还要去外语学院兼任英文的教师,之后刘先生又带他做好了种种安排、签完了文书,等一切都安顿好后已是傍晚了。
吴哲出来后一看天色就知道有些晚了,这里离乔家倒也不远,现在赶过去上课也还来得及,他正犹豫着是等等公共车还是直接走着去,就看到乔家的女佣人姜小茹从不远处笑着走了过来。
“吴先生!”她小跑了两步赶过来,“太好了,我还担心您已经走了呢。”
“我刚从学校出来,”吴哲也对她笑笑,“你怎么过来了?”
“大少爷要我过来跟您说一声,他知道您来大学应聘了,这阵子应该很忙,正好海鸽小姐月底过生日,要准备办生日宴,最近这些天就先不上课了,您也正好有空忙正事。”姜小茹年龄只有十几岁,办事却利索伶俐,连珠炮似的交代清了原委。
吴哲点点头,他自然高兴最近能有更多空余时间,正想让她传话感谢一下乔海宁,就看到一辆黑亮的大头福特车从远处开了过来,司机下车后给后座的人开了车门,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年走了下来,由几个人陪着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哟,”姜小茹也看见了那人,有些瞧热闹似的,“那不是谢家的小少爷吗,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上学了。”
吴哲顿时有些不妙的预感,“你说他在这所学校读书?”
“是呀,”姜小茹点点头,“这是上海很好的大学了,不过他肯定也不是自己读上的就是了。”
“只要他不是读的外语或者数理就好。”吴哲自言自语道。
“我差点忘了,”姜小茹拍拍额头,从衣袖里拿出一张乔家已做好的生日宴请帖递给他,“这个给您,海鸽小姐说吴先生不必为她准备贺礼,到时候只管过去玩就好了,她还说要亲自做蛋糕呢。”
“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吴哲感谢地笑笑,姜小茹已风风火火地挥挥手走了。
入夜后的江边风有些大,齐桓从车里下来,看到栏杆旁的树下有个小光点像萤火一般明明灭灭着,就知道是袁朗站在那里,他摸着黑走过去,差点被脚下的一条树根绊倒。
“谁让你开车来了,”袁朗伸出腿又绊了他一下,“不是说了要动静小点。”
“用的别人的车,”齐桓有些无奈地拍拍衣服上的土,“这一路也没人跟着,我都仔细查过了。”
江那边的岸上,一队人马正在打捞一只沉在江底的船,那是横社的人和苏州河上的水警,他们在下午的时候确认了沉船的位置,谢舜就马不停蹄地让谢忱轩带着人亲自过来监工,一定要连夜把船捞上来。
四年前谢舜的大儿子谢世琮在从日本回上海的路上遇到了海难,当时大船船舱受损,他已经带着手下的人乘上了小船,但在返航的路中他却被人杀害,最终还是葬身大海。
当时船上只有一个人被扔下海后又被渔船救起,他奄奄一息地返回了谢家,给谢舜交代说他们在海上的时候底下的人不知怎么起了内讧,混乱之中谢世琮被流弹击中才失血过多而死,他们害怕回来后被处极刑,因此起事的人要杀了剩下的人自己逃走,一番混战后几乎都已死绝,起事的人也早喂了鱼,这人被救后也没挺过几天,谢家的长子就这样尸骨无存地留在了大海,让谢老头子连报仇都找不到人,悲怒交加,急火攻心,一连病了数月,横社的人都要以为从此谢家完了,他才又从侄子里挑了谢忱轩出来主事,这才慢慢缓过来。
“谁能想到当时的那艘小船竟然已经到了上海呢,”袁朗低声笑笑,“这才是世事无常。”
“你今天说的那么真,我都要以为你这回是真的什么也不会管了,”齐桓望望对岸的人群,“这次是铁路,还是张先生?他们怎么把那么久之前的事都挖出来了。”
“你确定要知道?”
“还是算了,”他叹口气,“该我知道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
“你帮我在这里看着,”袁朗道,“等船确定打捞上来了再走,要是有什么意外也先不要找我,等到早上再去交易所告诉我。”
“那个傻小子呢?”齐桓向四周看了看,“我下午让石丽海带着他过来了,也不知道露馅没有。”
“已经回去了,还行,没漏什么破绽。”袁朗灭了烟。
“不过你才刚一回来,就有这么大的事被翻出来,会不会有点太明显了。”齐桓有些担忧。
“你的意思是,我要先等李宗良的人在我身边安排好了眼线再有动作?”袁朗瞥他一眼,“船是谢舜自己的人发现的,捞也是他们捞的,里边的东西也是他们自己发现的,哪一点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你真没上过特务培训班?”齐桓疑惑道,“你快说实话。”
“确实没有,”袁朗笑笑,“我这辈子都不会做什么特务,只帮老朋友一点小忙而已。”
“你说得可真轻巧。”齐桓有些无奈。
许三多回来的时候把在家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伍六一给他开的门,一见到他就嚷道,“你掉河里了?!”
史今正陪着小飞在堂屋里看画报,一抬头就看到许三多身上的衣服有些湿漉漉的,但头发和脸却是干燥的,讶异道,“三多,怎么回事啊?”
许三多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掉河里了,是有人掉河里了。”
“所以你去救他了?”吴哲从厨房出来,也很惊讶,“我记得你不是给成才帮忙去了?”
“对,”许三多点点头,“我碰到几个特别奇怪的人,本来都忙完了,我就要回来了,结果有个人非要我帮他看一下车子,他要去茅房,那个车是那种汽车,我又不知道怎么弄,他把车停在路上,堵了好几个人和车子,我就在那帮他们挪车通路,后来天都黑了他才回来,然后他说他掉河里了,还把湿衣服甩我身上让我帮他扔了,我这衣服才湿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吴哲听的直笑,“怎么这年头什么怪人都有。”
史今从屋里拿了干净衣服过来要给他换,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
“对了,”许三多从怀里拿出一本书,那书用油布包了一层,放的很平整,“我跟成才在饭店的时候碰到一个人,他说要我把这个还给你,好像他也认识你,但没说叫什么名字。”
吴哲有些疑惑地接过来,打开后发现竟然是自己那天丢在车上的书,不过只有一本英文的原书,并没有自己翻译的那些书页,他急道,“三多,只有这一本吗?”
“对,”许三多点点头,“那人说等过些天你教书的那个乔家办生日宴,到时候遇到你再一起还给你。”
“这年头当真是什么怪人都有。”吴哲气的有些咬牙切齿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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