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刚把那个中继设备放进包里的时候就开始在心里疯狂输出了。
这玩意儿是哪个年代的出土文物？这个型号故障率高的吓人，信号稳定性还烂得一批，而且重得跟棺材板似的。你原部队早八百年就在你导师研究科支持下换装轻量化集成中继模块了，重量不到这破铁盒子的一半。
'靠！简直反人类，哪个天才设计的，他自己背过吗？'
你把包背上，感觉脊椎和髋关节都在抗议。你一边在心里把装备部的负责人和批准采购的资本家老板们挨个问候了一遍。一边努系好所有卡扣。
'…行吧……算你狠…老娘还…还行…… '
你咬着后槽牙，调整了一下背带，平衡受力，尽管依旧沉重得令人绝望。
就当是……负伤训练吧。
'好了，YN。现在你是个背着铁疙瘩的乌龟了。二十五公里……真是谢谢啊。'
你尝试调侃自己，努力保持脸上的表情不太痛苦。背好装备对着看向你的Price微微点了点头用力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哎…也别指望我能真的喜欢这破铜烂铁…'
你在心里翻个白眼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
这次训练每个人的负荷都极重，二十五公里的距离刚过一半就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的负载里比其他人多出的那一套通讯中继，让你每一步都显得更加吃力，呼吸粗重，汗水早在开始半小时就浸透了你的作训服。
你虽然努力维持着步伐节奏，但明显能看出比其他人更辛苦，何况你的身高和步幅比起这几个男人来一点没有优势。
你必须全神贯注在每一步上，不要失误，不要浪费任何一口呼吸任何一个消耗能量的肌肉动作。
通讯员通常被安排在行进队伍的中部，这使得你哪怕没有掉队，但队伍线也因你的降速被拉长了。负责后卫的Keegan 还有走在你身后的Gaz 也不得不减缓了脚步。
Soap放慢速度，落到你身边，气息还算平稳，
"Hey, Y/N, pass me the spare batteries? Looks like you're about to get pressed into the ground."
（嘿，YN，把备用电池给我吧？你看起快被压进土里了。）
Gaz也从后边靠了过来，伸出手，
"Yeah, that thing looks heavy. Let us take some of it."
（没错，那玩意儿看着就沉，分我们点。）
汗水流进你的眼睛里又涩又痛。
你摇了摇头，倒了一口气才能说话，声音因为吃力而有些发紧，
"No need. I can carry it. I've done it before—"
（不用，我背得动。我以前也做到过……）
这样的重量和距离训练，你以前确实完成过。虽然事后因为轻度横纹肌溶解住了院，被军医按在床上躺了三天，连续不断的监控肾功能指标，直到确定你脱离了急性肾衰的风险才肯放你出病房。
那次之后又经历这么久的持续强化训练，你不信现在的自己会没有进步。
那股熟悉的、别扭的执拗又冒了出来。
你内心深处，仍然把军人的能力标准默认为身边几人这样的男性，把他们针对你的照顾下意识的解读为对你能力的不信任。
你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拒绝他们。
"Ah, you're one stubborn soldier."
（哎，你可真够倔的。 ）
Soap嘀咕了一句，有点无奈。
Gaz开口，还在继续劝你，
"Y/N, this isn’t the time to tough it out—"
（YN，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走在前面的Price注意到了后面的小骚动。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等着你们靠近。他其实一直留意着后面的情况，一切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发展。
他的目光扫过你被压弯的腰和略显苍白的面色，又看了看旁边试图帮忙的Soap和Gaz，
"What’s going on?"
（怎么回事？）
Price的声音不高，但在疲惫的喘息声中十分清晰。
Gaz解释道,
"Price, we were trying to help Y/N with some of the load, she—"
(Price ，我们想帮YN分担点重量，她……)
你喘着气抬起头，打断了Gaz，坚持，
" Price, I can complete my assignment… I don’t need special treatment."
(Price，我能完成我的任务……我不需要特殊照顾。)
我可以做到，你对自己说。
虽然无法做到更快的速度了，但是保持现在这个配速完成全程你还是有信心的。
"Special treatment?"
（特殊照顾？）
Price嗤笑着反问了一句，似乎觉得你这个念头十分可笑。但随后他的声音提高了，带着微薄的怒气，
"You think this is some kind of solo performance show at your old rear command unit, Captain? Look around you… This isn't your R&D department office—this is a team, a **ing unit!"
（你以为这是在你原来的后指单位搞个人表现吗？上尉。看看你的周围…这不是你的研究科指挥部办公室，这是一个团队，一个他妈的整体！）
Ghost听到Price越来越高的音量，目光落到你身上，在Price的话语间隙里冷冷的说了一句，
"Overestimating yourself.”
（不自量力。）
他带着淡淡嘲讽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的飘过来，打断了Price的情绪递进，
"Slowing the squad's pace, making everyone expend extra energy, prolonging exposure in the field—that's the real 'special treatment' for the whole team..."
（拖慢队伍的速度，让所有人消耗额外体力，延长暴露在野外的时间，才是对整个团队的‘特殊照顾’……）
这似乎是你们持续了几天的相互无视里，Ghost 对你说的除了训练命令之外的唯一一句话。
虽然Price也赞同Ghost的核心观点，但没给他继续发挥的机会，Price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过激的语气，带上了英国人经典的讽刺声调，
"You say you can complete your task? Good. Now tell me, what about after 25 klicks? On a real op, there’s no transport or med truck waiting at the objective."
（你说能完成你的任务？很好。告诉我，二十五公里以后呢？实战时任务目标地点可没有运输车和医疗车等着你。）
他看着你深深起伏的胸口和仍然倔强的眼神，更加严厉了起来，
"Reaching the endpoint is just the beginning. Your priority is to bring your expertise and yourself to the mission point intact and functional—not to collapse halfway because of stupid pride!"
（走到终点仅仅是个开始，你的首要任务是把你的专业技能和你自己，完好地带到任务点发挥作用，而不是在半路上就因为愚蠢的自尊心把自己累垮！）
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粗重的喘息。
你感觉到羞愧，为自己能力不足而羞愧。
如果你可以像他们一样强大，哪怕有额外负重也足够跟上小队行进的速度，现在这一切尴尬就不会发生了。
你低下头，沉默着承受Price 一切指责，不为自己的能力缺失做任何辩解。
小队其他人都停下了，等着Price 的训话。
黎明之前的几个小时总是最黑暗的，黑到低着头的你都看不清自己的脚尖。
你不知道这片树林在什么时候陷入了静默，连草叶下的虫鸣也都噤声了。
Price 盯着你看了好一会，似乎洞穿了你的想法。
"Captain YN," （YN上尉，）
Price 的声音恢复如常，但没有温度，
"Tell me what that extra weight on your back is."
（告诉我你背上那个额外的重量是什么？）
"Comms relay equipment."
（通讯中继设备.）
"What is its purpose?"
（它的作用是什么？）
"To ensure team communication and intel transmission, Captain."
（保障团队通讯畅通，情报传输，队长。）
"So is it your personal gear, or the team’s gear?"
（所以它是你个人的装备，还是团队的装备？）
Price的目光紧盯着你，不停地追问。
"...Team gear, Captain."
（…团队装备，队长。）
你停顿了一下才答道，似乎有点明白了Price的意思。
你回答的声音小了下去，但依旧嘴硬，
"But it’s standard issue for all squad comms officers—I can handle—"
（但这是所有小队通讯员的标准配给，我也可以……）
"Stupid!" （愚蠢！）
Price猛地喝道打断了你。
你被吓得一怔。
Price指着你背后的通讯设备，
"That’s team property, assigned to the comms officer, yes! But team assets aren’t just that device! Your physical stamina is also a team resource! If you waste it stubbornly on unnecessary load, and can’t operate effectively when things go wrong—or worse, become a burden—you're risking everyone’s lives."
（那是团队的资产，是通讯员的配给没错！但团队的资产不止那一件！你的体力也是团队资源的一部分！如果因为你的固执，无谓地消耗在负重上，在遭遇突发情况时无法有效操作设备甚至成为队伍的拖累，那你就是在拿所有人的生命冒险。）
Price的训斥像鞭子一样没有间隙的抽了下来，不留情面，逻辑严密，无法反驳。
你从军校到部队单位一路走来，一直是导师和领导眼里的‘好学生‘’好下属’，一路优秀的学业和能力，让你几乎从未被如此劈头盖脸的指责过。
你死死咬着下唇，羞愧、尴尬、还有被说中的无措和恼火交织在一起。
你感觉脸颊火辣辣的，但哑口无言。
这种场景和心情，对你来说太陌生了。
Price又指了指着Soap和Gaz，继续说到，
"When they offer to share the load, they're not giving you special treatment—they're maintaining a team asset, which is your professional skill and condition! Refusing reasonable help from your teammates isn't strength—it's selfishness and a lack of team awareness! Understood?!"
（他们提出分担，不是在优待你，而是在维护团队的一部分，那就是你的专业技能和状态！拒绝队友合理的协助，不是坚强，是自私和缺乏团队意识！明白吗？！）
不等你回答，Ghost在一旁冷冷地补充了一句，依旧是那副嘲讽的调调，
"...At least you should understand that holding everyone back isn't always about ability—sometimes it's a brain problem."
（……至少应该明白，拖后腿不一定是能力问题，也可能是脑子问题。）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你那点可笑的自尊心。Price是从大局出发的训诫，而Ghost精准地戳破了你那点显得有些幼稚的坚持。
但Price和Ghost的话如同冷水泼头，让你在心率过速的羞恼中清醒了一些。
你突然想起在出发之前，Price因为你被分配额外设备向装备部强势协商的样子，为了维护小队的标准配给重量，准备据理力争时却被你自顾自的要求打断，还有他和你进行协商并试图对你的劝阻，以及向你再次确认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出发前他最后对你说，
‘求助不是软弱，是团队协作的一部分。’
你嘴上说着明白，但你其实并不真的明白。
他早已把你当作小队的一部分，维护你，争取你，团结你。
而你却一边竭力证明自己配得上这里，一边可笑地抗拒着这份你所渴望的接纳和认可。
你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Price盯着你，他不再多言，直接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Now, sort out the spare batteries and non-essential general ammunition."
（现在，把备用电池和非紧急通用弹药整理出来。）
你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动作有些迟疑。
见你停顿，Price 紧接着命令道，
"Now! I'm not asking for your opinion, YN."
（立刻！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YN。）
"...Copy, Captain."
（……收到，队长。”）
你答复的声音低了一些，之前的倔强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讪然和接受，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沉默地，带着几分狼狈地照做了。
你将几件相对沉重但非即刻必需的物品从背囊中取出放在面前的地上。
“Soap，Gaz，Keegan，Ghost，”
看着你一件件的取出东西，Price点了每一个人的名字，
"Everyone takes a portion. Distribute the weight evenly."
（每人分一点。平均负重。）
他说着，不等别人动作，自己首先走了过来，拿起其中一份，塞进了背包侧兜中。
Soap紧接着上前，从地上捞起其中一份，还试图做个鬼脸缓解气氛，小声对你说，
"Don't be so distant next time! We're all your pack mules here!"
（下次可别这么见外了，我们都是你的骡子兄弟！）
但你现在并笑不出来，你只投去一个带着无奈和感激的眼神。
Gaz拿起备用电池，笑着说，
"Looks like we might get to eat early today!"
（看来今天我们能提前开饭了！）
Keegan上前，拿起弹药放入自己的背囊，平静的看了你一眼，点了下头，没多说什么。
最后Ghost面无表情地过来，拿走最后一份，他没有任何讥讽甚至没有看你，只是沉默地把东西纳入了自己的负载，回到了原地。
没有抱怨，没有不满，仿佛这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你收拾好自己的装备补给，重新整装。你背上背包，感觉刚才勒进肉里的带子松了一点，早就不知什么时候磨破的肩膀后知后觉的开始火辣辣地疼。之前那股几乎要将你钉进地里的沉重感，确实消散了一点。
你紧抿着嘴唇，能听见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以及自己调整背带时衣料的轻微摩擦声。
你低着头，目光垂在地上。
天光渐亮了，你看到自己的靴子上沾满泥点。
Soap整理完行装走了过来，拍了拍你的背囊，语气轻快，
"How does it feel now? Like you could fly, right?"
（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能飞起来了？）
你抬起头看着他，努力挤出来一个苦笑，
"Sorry… uh… I mean, thank you."
（抱歉…呃…我是说，谢谢。）
Soap看着你反应了一会，笑着拍了拍你手臂。
你心情复杂，那种被帮助的羞耻感依然存在，顽固的旧观念在角落里叫嚣着。
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让你手足无措，残余的尴尬如同穿了上没晾干的内衣贴着皮肤，令人不适，但总归不至于无法忍受。
还有一股陌生的暖意也在心底蔓延。
肩膀被磨破伤口的疼痛还有背上那被减轻的重量都在提醒着你，现在，在这小队里，有些事，你似乎不用一个人硬扛了。
有人会分担这份沉重。
不是出于特殊照顾，而是…分担。
分担，这个词冒出来时，你的喉咙微微动了一下。
Price站在高处目光扫视了一遍所有人，脸色稍霁，不再多言，转身丢下一句，
"Move out. Maintain pace."
（继续行进，保持速度。）
每个人回到了自己的队形位置，队伍又再次开始移动。
作为前半程一直在最前方开路的尖兵，Ghost需要一直保持敏锐观察，为队伍行进导航，高度注意力会额外增加体力消耗。
为了合理分配体力资源，走在后面的Price 示意后半程让Gaz替换顶上，于是Ghost自然的落回队伍中后位置，走在了你的附近。
你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他拉开了距离，尤其在经历过刚刚的一切之后，你本能的防御着他对你冷嘲热讽的可能。
Ghost注意到你的脚步变化，只回头深深的看了你一眼。他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回过头目视前方继续走着。
走在最后负责担任后卫的Keegan 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走在他前面的那两个靠近又拉开距离的身形。
看着其中一个有些僵硬的背影，他迟疑的调节了一下呼吸，下意识的把手伸进了衣兜里，不自觉的握了握口袋底端那个小铁盒，拇指摩挲着边缘。
*
那是他去商店买东西结账时看到的，等他走出商店后，那盒小小的水果味薄荷糖，已经鬼使神差的拿在手里了。
他其实并不怎么爱吃糖。
第一天去往酒吧的路上，在车里他接过YN递过来的那颗糖时，他本以为会是军用薄荷那种熟悉的苦辣，指望它刺醒困倦的神经。
可舌尖泛开的竟是意料外的甜，水果味肆无忌惮的在口腔蔓延开，让他下意识地蹙紧眉头。对于超出熟悉范畴的事物，他总保持着近乎本能的谨慎。
所以在那盒糖第二次递过来的时候，他拒绝了。
他手下动作拆开了铁盒外的塑料包装，但犹豫着并没有吃。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买薄荷糖，也记不清当时在车上吃的是什么口味了，只记得是一种模糊的酸甜。
那现在这个呢？他看着手里的小铁盒。
'……我已经过了吃糖的年纪了。'
他自嘲一笑，对自己说。
这样的犹豫让他自己觉得有点可笑。
他不愿继续深究这个念头了，而且，他现在也不想吃糖。
他把铁盒随手装进了口袋。
*
前行了不多久，日出了，你看见阳光穿透了林间雾气。
有如一股暖意贴上你后颈，驱散盘踞已久湿冷。
走在你前方的Ghost 自然的用手拨开横生的枝桠，为后面的你们留出空间。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喘息声，以及林间渐渐苏醒的鸟鸣。
所有人均匀额外配重以后，虽然背包的基础负载依然很高，但你已然可以迈开脚步自然跟上队伍的速度了。肩膀上的负担减轻了，你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的地方，似乎也悄然松动了一些。
一粒关乎于信任和归属的种子，似乎在这极度的疲惫和狼狈中，悄然落入心田。
你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雾气带着泥土和植物根叶的清冽，涌入肺腑。那份紧绷的、想要把自己缩起来的尴尬，在这缕曦光中，被一点点踏散了。
你不再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而是抬起头，望向前方被晨光照亮的路。
队伍转过一个弯，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过来，将你们几个人的身影拉长，又重叠在一起，印在洒满金光的小路上。
你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背带的姿势，让自己的步伐更稳地融入那个共同的节奏里。
前方，林地渐疏，光亮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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