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自此走上了每月初一十五祭祀,其他时间教育七棵槐树化作的七个孩子玩的日子。
他甚至给他们七个起了名字,编造了不一样的性格。
那段时间里,萧月感觉到了内心真正的宁静。
他好像不是在赎罪,是换了一个他喜欢的地方隐居。
他甚至还发展出了唱戏的业余爱好。
后来,他还起了一个新的字——"一澄"。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这样真的好吗。"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小镇边缘的一座小小的画斋中,舅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话说你好歹也挂几张画吧,这真的是画斋吗,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都叫'钟山画斋'了,多贴合你啊。"
"我怀疑你在骂人。"
"不用担心怀疑哦。"
"······"
"这是最后一个了。"
"不管是最初的桃都,还是后来的度朔、槐阴、怀英,对我们来讲都是特别的。"
"走吧。"
两人离开了小镇,但是似乎往来的"行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似乎他们和"他们"并不处在同一个图层中。
正在师父膝下开着玩笑的大师兄萧天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似乎又没有感觉到什么。
在他们走后,有一朵隐秘的红莲开放在了穿过小镇的小河上。
正在小溪上捉虾的萧摇光的目光被这朵小莲花吸引了,她摘下了这朵小小的、隐匿的血红色莲花。
红色的莲花带起底部漆黑的淤泥,浑浊了原本清澈的河水。
恍惚间,萧摇光就如同一具艳丽的木制骨架,指尖缠绕着看似生机勃勃的不详红莲。
也许是过了几年,也许是过了几十年、几百年,有一个小小的少年,意外闯入了槐阴,或者说怀英。
他叫韩辅。
"你是神明吗?"
那个少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是他乌黑的眸子中燃烧着愤怒与生机,几乎要灼伤萧月伪装的宁静与祥和。他在看到衣带飘飘恍如谪仙的萧月后,直接跪下来,给他磕了一个头,萧月甚至都来不及阻拦他。
"我要给我的家人报仇!"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嘶吼着。
"我不是神明,但是······"萧月试图把他拉起来,但是却从少年眼里看到了别的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表兄。
"先吃一点东西吧,不吃饱,怎么有力气给家人复仇。"他掏出了一包桂花糕。
“小孩子爱吃甜,快吃吧。”
于是韩辅就这么成为了怀英镇勾陈先生的小徒弟,天天积极性极高地习着武。
萧月悄悄从自己的本体上折下了一段树枝,细细削为一支看起来略显粗略的簪子。
后来那只簪子被用在了韩辅的加冠仪式上——说起来也有趣,明明韩辅年纪最小,却因为过早的家破人亡而在十二就提前加冠了,和他大师兄一起,得到了师傅给的字——他字"承墨",大师兄字"承朗"。
"花开红红锦绣,水漾碧琉璃。"
当那个身着耀目红衣的少女跑过窗前时,韩辅不自觉地在自己眼前的纸上写下了幼时学过的《声律启蒙》中的这句诗。
然后被在旁边看着他默写的萧月敲了一个暴栗。
红衣少女古灵精怪,调笑着,很快引得初情窦开的少年羞红了脸。
远处的萧月感觉事情开始脱离了掌控。
韩辅和萧摇光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了,甚至都和她私定终身。
萧月感到一丝失望,以及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感。于是便干脆让自己的本体去沉睡,假托大师兄萧天枢,接着教养韩辅。
他想搞清楚,那种情感到底是什么。
莲花复花莲,花叶何稠密。
怀英的莲花越长越多,最开始还会躲在阴暗的角落,后来都开始狂放地肆意生长,甚至将小溪染上流动的鲜红。
最开始萧月还是想处理一下那些红莲的,但是发现它们似乎没有什么威胁后,便放任了。
韩辅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东西——比如,萧月不得不让小镇上的人开始衰老与新生,让怀英与外界接着保持一点若有若无的联系。
当红莲出现在那口枯井中的那一天,萧月惊觉到了一丝违和感。他还是安逸的日子过太久了。
但是已经迟了。
脱离控制的萧摇光砸烂了旧庙中的神像,又放了一把火燃尽了萧月近百年熟悉的一切。
她狞笑着,一个一个刺杀完了其他六个分身,刺伤了韩辅,便通过之前萧月留下的那一点若有若无的通道离开了怀英,不知所终。
但是万幸,她没能夺走萧月伴生的木质长戈,就被逃走了,萧月只来得及重伤了她。
就只剩下一地无害的红莲。
花开花落寂静无声。
萧月抱起了垂死的韩辅。
他好像终于明白,那种感情到底是什么了。
在过去,联系起他和舅舅、表兄、表妹以及大哥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血缘,而是他们共同维系的亲情;在现在,联系他与韩辅的同样不是利益,而是,情感。
还来得及吗?
还来得及吗。
他将手伸入自己的胸膛,取出那块圆形的玉,将它靠在韩辅胸前,希望看到奇迹。
奇迹是出现了,但是,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韩辅的精神因为他的迟到还是死去了,但是韩辅的□□成为了他的半身,成为了替代的,新任"摇光"。
他似乎听到了过去舅舅封印在那滴血中的叹息。
"太迟了。"
是啊,太迟了。
但是也不迟。
第一个十年,萧月初步修复了槐阴一带的封印。他在槐阴的旧庙底下发现了一块旧碑,正面镌刻"桃都山",背面镌刻"度朔山"。
第二个十年,他走出了怀英或者槐阴,然后半个他披着韩辅的壳子,试图找到逃跑的萧摇光,顺便给那孩子复仇;半个他继续留在怀英,维系天地五封,接着当"勾陈先生"。
第三个十年,他终于找到了韩辅的灭族仇人,却是在盲眼老人口中——那人是抗元烈士,硬生生地在骑兵的冲击下守住了一座小城,然后被软骨头点内奸出卖,即使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弯下腰。萧月沉默着,去了那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小城,在废池乔木间倒了一壶酒。
第四个十年,萧月发现,当年的韩家鱼肉乡里,全家上上下下几百口竟然只有韩辅一个罪不及死——毕竟他也享用了他家人行恶的赃物,不是吗?他还见到了大哥。大哥托付萧月保管一样东西。"到时候,你就知道该交给谁了。"
第五个十年,新的王朝建立,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却依旧是那样。萧月已经走完了许多他之前听都没有听过的地方,看到了未见过的善与恶,美与媸。他收养了一个很有天赋点孩子,叫韩白。后来那个孩子成为了墨家巨子,入了相里一脉,为了纪念养父"韩辅",他的后裔都叫"相里寒某"。
······
第不知道多少个十年,当萧月终于抓到红莲与萧摇光的马脚时,意外被卷入了一场大案,所幸那时有人帮给他解围,将他摘了出去——那"人"看起来相当狼狈,不知道为什么。萧月闻出了那人身上同类的味道和一种熟悉的气息。那人自称"缙云氏之子",邀请他加入,后来因为他帮了很大一个忙,那人又答应会帮助他实现一个私人的要求。怀英的封印不知为何,居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最后一个十年,暗海发生了很大的动荡。萧月感觉到了不安,便回到了怀英,全力加强封印,但还是无力缓解槐阴崩塌的必然趋势。
也正好到了舅舅说要接他的日子。于是他暂时离开了怀英,顺着命簿的指引,去了一个东北的小镇——在那里等了一天,然后就遇见了一只小黄皮子。
他预感到自己之后为了支撑封印,可能再也无力离开怀英了,于是便在最后联系了那人,然后将半块舅舅的血化作的玉石托付给了他。
"好。"
那人定定地看着他,"我现在叫陶沧渊。"
"下次再见面时,希望你已经拥有了自由。"
在最后的最后,萧月放弃了维系怀英的一切表象的祥和,自暴自弃般的让它们维持在一个看起来简直可以直接拉出以流水线的方式去吓/死/人的状态。
其实后来怀英其实从来都没有萧摇光的存在,但是为什么还会有"她",那就是一个挺有趣的故事了。
暗海对天地五封的侵蚀一直在,不是吗?
萧摇光其实也算是萧月的一部分,不是吗?
被"红莲"侵蚀的那部分萧月,其实从来没有断开与萧月本体的联系。即使有当年舅舅给予的玉石庇护,萧月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了那种来自暗海深处不详的味道——所以,相当吊诡的事发生了,身为镇物但是和侵蚀作战多年被腌入味的萧月本体,居然被天地五封所排斥到了没办法接近核心区域枯井的地步。他不得不用以半块玉石维系着的半身韩辅去保护枯井。毕竟"韩辅"一直在外面游荡,身上侵蚀的味道还不是那么重。
随着怀英的红莲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多,萧月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
但是他永远记得,自己是"勾陈先生",是天地五封中最初的防线。
他想见见舅舅,他想见见大哥,他想见见姐姐与哥哥,他想和他们好好地道个别,然后安心赴死。
他·····永远都是最初的那道防线,最为坚韧的那道。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感觉到那个被寄存在陶沧渊那里的半块玉与他的联系被加强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很快,那个简直就是舅舅翻版的青年出现在了暗海······还有,大哥也和他一起出现了。
但是此时萧月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了一些以前看过的奇怪画本子······
钟逾霜用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树枝打散了血雾,然后脱力,几乎昏了过去。
他手上的树枝却没有脱落,反而化为一条细细的金属链子,坠着精致的金属叶与花,缠绕在他手上,似乎是什么东西的芯。
一条古朴的巨舟自枯井底部而出,与清澈虚幻如银月的泉水一共,轰鸣而出,浮在了虚幻的月光之上,船身上原木花纹自然地形成了一种很奇异的龙纹。
血雾即使被打散了,也并没有放弃,反而下沉,凝结为了血色的海洋,张狂地荡漾着,淹没了怀英。血色赤莲肆意妄为,狂放地燃烧着。
浮于燃烧着的血海之上的渺小巨舟,仿佛一座与地狱中矗立的牌坊。
萧风把长戈重新交回"韩辅"手中,然后消失在愈发厚重的血雾之中,仿佛他原本就是和"萧摇光"一般的幻影。
"韩辅"将他们推上了那条小舟,然后□□逐渐风化,只剩下半块莹润无暇的金红色的玉,然后远远的,有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了血雾的边缘。
依旧是和初见时一样,那个幻影一般身着精致素雅的墨绿色直?的青年。他身材纤细高挑,风姿绰约,目光中带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度。
半块金红色玉石飞向那个青年,飞回了萧月的手中。
钟逾霜突然意识到了。
"他······做好决定了。"他想。
钟逾霜像是疯了一样,挣脱黄沈秋搀扶他的胳膊,冲到船舷,从怀里掏出了那叠命簿,撒向了萧月。
萧月一笑,明白了。
他的双唇轻轻起伏,只有钟逾霜看见了他讲的是:
"舅舅。"
"你做到了。"
"睡吧,月儿。其实归根到底,犯下那些错的本就不是你。"
“在当年的大火中,你已经弥补了你所享用过的那部分了。”
他突然意识到,好像当年,舅舅在给予他那块金红色玉石时,就是这么说的。
"你的错,在于你不该和你的父亲萧逾暑一样,如此自卑而又如此自我。"
"跟我走吧。"
他看见大哥向他伸出了手。
"好。"
他引爆了自己花了千余年重新布置好的封印,以那半块金红色玉石为中心,此时完全重合于一点的现在的怀英、过去的槐阴、远古的度朔以及最初的桃都,在这一刻同时化为飞灰,不再有丝毫红莲灼烧的痕迹。世界上也再也没有暗海与中宫的直接联系通道了。
七棵槐树残存的树根处流淌出了皎洁的月华,万顷琉璃倒流上天际,天枢、天璇、天机、天权、玉恒、开阳、摇光连成天罡七星,共镇邪祟,明辉耀耀,清光熠熠。
旧庙前那棵槐树重新变回了原本的开着金黄色的槐花的、长着竹叶与像是白茶花的不明植物,然后自/焚殆尽。
隐约可以看见有一个墨绿色的瘦削青年,在树下吃了一块桂花糕。
他还是爱吃甜。
从此,这里不再盛开红莲。
从此,原本的桃都、度朔、槐阴以及怀英都剩下了两座虚伪的空坟以及谎言的空碑。
横翠亭前,望宸楼下,秋水澄清彻底。此夜蟾光分外明,照大地、平铺如纸。
其实这篇文最开始定的主角就是萧月的姐姐萧雪来着······所以萧月的故事其实原本篇幅还要更长来着,删改了不少,不过以后还有一点会放在另一个副本来着,嘻嘻嘻。
因为已经压缩了不少篇幅,所以导致不少内容的伏笔被丢在这里了,所以显得有点谜语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这个副本在最开始是讲军/阀和戏子的,但是最后还是决定改成这样,因为后面的副本已经删到只有主线了,那为啥第一个副本要讲和和主线关联不大的东西?直接来算了。
红莲和萧摇光的故事同样还没有结束,他算是中后期boss了?
花开红红锦绣,水漾碧琉璃。
——《声律启蒙·上卷·四支》
莲花复花莲,花叶何稠密。
——王勃《采莲曲》
横翠亭前,望宸楼下,秋水澄清彻底。此夜蟾光分外明,照大地、平铺如纸。
——夏言 《鹊桥仙其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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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0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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