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逾霜拿起那颗小小的像冰凌一样的八面体玉石。
它和当年已经不一样了。它被制成了一个耳坠的模样——而当年，它绝对只是一块原石，刺骨的寒意透过皮肤，刺入他的骨髓，几乎让他在这个还可以穿短袖的十一月打了一个寒战。
钟逾霜丝毫没有犹豫，掏出手机就将这块玉石的照片发给凌箐和黄沈秋，附带一个"？"。
凌箐的回复很快就过来了。
青团：喜欢我送你的寒玉吗？
那，似乎就是没有问题了？但是为什么这两样东西会出现在他宿舍？
他们当时携带着的其他东西都遗失在暗海之中了（所以他们是穿着那身古装出来的），后来也都在组织的帮助下换了新的手机，补办了手机卡。
在即将告别时，几个人终于聚了一下，权当告别。当时相里寒苏也来凑了一下年轻人的热闹。
提起刚刚报销的手机和手机卡，赵向秦瘫倒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组织其实习惯了来着。"
一般情况下，不管是暗安专业工作人员还是被卷入的平民百姓，进入暗海后随身的东西是依旧会被随身带着的——除了一些特殊的暗海海水。一般这些特殊情况非常少见，所以他们五个堪称踩了狗/屎运，才会丢得一件不剩。
"不过一般随身带的东西里十件里会有一件是会被意外卷入暗海海水然后找不回来的——一般丢的那些东西都是高科技类的小玩意来着。"他瘫倒着，仰天长啸，"话说真的没有人为我发声吗？接连被卷入两次暗海海水的我明明更加可怜好吗。"
黄沈秋："呵。"
相里寒苏和他的学生一样坐没坐相："也是那片暗海海水的主人心肠好，居然送了你们这么好的衣服，不然你们裸/奔吧。这可是宋朝原装的呢，那研究历史和考古的这两天和疯了一样。"说着，他掏出了栗子，接着咔哧咔哧，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黄沈秋一眼，"啧，不过原来韩辅太祖真的是寒白老祖笔记里讲得那样温柔啊……倒是没想到他这种人，居然会为情所困……还有那个故意不写出名称的邪/教，简直机械降神，像假的一样。老黄啊，玩啥聊斋呢？"
"谁看不出你前两天那个黑眼圈是画出来的啊。"
相里寒苏，虽然不擅长战斗，但他确实是实力和职/称双重意义上的镇海者级别的人物——不然在巨子令没有承认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统帅整个墨家，成为事实上的巨子？
黄沈秋长叹一声，“还记得穆英兰吗？”
相里寒苏几乎要捏碎手中的栗子：“你是故意的吗？”
“甭管你们文绉绉的人咋讲，'绯'就是'红'，而红色的东西……可老鼻子了。”
“犄角旮旯里可藏着不少不能见光的玩意呢。”
钟逾霜的手机很快又嗡鸣了几声，依旧是凌箐的消息。
青团（不寐）："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你在成年后会需要这个。"
青团（不寐）："当年我意外听到了易阿姨和陶先生在聊你，他们说，你天生体内就封印着什么，那个从你被黄前辈捡到时就带着的珍珠耳环可以维系那个封印。"
青团（不寐）："但是那个珍珠是很少见的什么品种，反正他们以前都没见过，档案里也根本没有记载过。"
青团（不寐）："我就是，想给你增加一道保险，寒玉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你的珍珠特性的材料了。正好白灰奶奶那里有一颗。"
但是，他的珍珠耳环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钟逾霜记得，在最开始进入萧月的那片暗海海水时，它就似乎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一般消失了……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眼前翻涌着的似雾似浪海水、水天模糊为一体的暗海。
他当时浮在这片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地方，无边的铂金色枝蔓虚虚地托起他。
在那时，他的珍珠耳环就消失了。反正他没有摸到。
还有那个似曾相识的冰冷声音……
他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去深究这件事。
和萧月那片暗海海水相关的事情，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假设真的去深究，谁知道这件事最后会勾出什么样的结果。还是装傻吧。
他默默地打了一句回复。
长更："带上了。"
那人却好像有点手忙脚乱，驴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珍珠奶茶好吃。"
"……？"
远方刚刚从飞机上下来到达申海的凌箐雀跃着，他其实有点后悔送了寒玉耳坠。也许是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的了，他很喜欢在钟逾霜睡着后，悄悄地去摸他的耳坠——那个珍珠耳坠，总是给他一种踏实的感觉，好像只要在那，小霜就不会突然与他擦肩而过，前往与他相反的方向了。
虽然这么说似乎有些变/态，但是这是他从第一次见到小霜时，就这么干了——然后延续至今，改都改不掉。一个七岁的小朋友是懂一点事的，所以他不会去抢一个不到一岁的小朋友的亮晶晶；但是七岁的小朋友终究还是不太懂事的，所以他会因为喜欢而天天去摸那个亮晶晶的东西。可惜啊，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没能来得及去摸……他因为要报告，去得有点晚了；小霜体质好，醒得早了，他回了导师一条消息就醒了……
凌箐一边寻找着自己的行李箱，一边正沉浸在幼时的回忆中，然后一回头，冷不防，在身后看见了自己的导师大驾光临。她正在叉着手，攥着什么皱巴巴的文件，仿佛那就是凌箐；上挑的眼睛斜睨着凌箐，连精致的曙红旗袍和优雅的卷发都写满了杀气。
"哟，春光满面啊。"
凌箐再一次明白了，为什么师兄师姐们，都这么听话。
然后黄沈秋的消息也来了。
老头（黄沈秋）："寒玉？这不是白灰那块吗，咋跑你手里去啦？凌箐那小子给你的啊？"
他正想回复，但是耳上的寒玉耳坠居然变得凛冽起来，几乎要把他的耳朵都冻掉了，摄人的寒意让他打了一个哆嗦。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东西了？"一个最近刚刚听过的声音出现在他耳后。
那"人"略显迷惑地看了一眼他的耳坠后，又转了半圈，和他面对面，试图去拿他的手机。然而他实在是不想再损失个手机了，愣是不肯撒手。于是他便被强迫着去直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特征鲜明的眼睛，看过一遍就绝对不会忘记——参杂着金丝银线的双眸。
"那仨小东西不想让我来中宫，但是我还是来了。"
"你当年答应过我的。"
非人的双眸凝视着他，然后那"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坛酒。
"你已经喝了我不少酒了，"他似乎有点幽怨，"好歹给阿泽剩点啊。"
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钟逾霜端着酒杯，沉默着，一口一口嘬着杯子里的浅粉色液体。
别说，如果这不是酒，味道还蛮不错的——就是齁甜。
他端正地坐在石椅上，而对面那人直接斜倚着石桌，放肆地灌着酒。
石桌石椅都被凭空放置在镜面一般的水面上，仿佛游戏CG一般。水面平静，没有一点波链，即便可以看到镜面一般的水面下有虚幻的红色小鱼游弋着。
场景外围也相当游戏CG地，飘着不知来源的桃花花瓣。
当时他被那"人"——直接叫烛九阴吧——直接拖进某一片暗海海水了。他倒是想反抗，但是直接在脚下打开暗海与中宫的临时通道这种怎么逃。
对，就是为了喝酒。然后他们已经喝了好几天了。
"你怎么还没醉？"烛九阴又灌下了一杯酒，然后发现对面那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居然还没喝完手里那杯，顿时有所明悟，眉梢一挑，直接趁钟逾霜又端杯试图抿一口时，干脆了当地抬了一下杯子，让某个试图耍花招的拖延症患者直接被灌下了一整杯酒。
钟逾霜不甚酒力，或者说他根本不怎么喝酒，直接在高浓度酒精的压迫下急性酒精中毒了昏迷了过去。他直接跳过了兴奋期和共济失调期，进入了昏睡期。
酒中愁说人留久。久留人说愁中酒。归梦要迟迟。迟迟要梦归。
钟逾霜醒来时，是在桃林。
这里的桃花和别处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呢……这不重要。
半透明而虚幻的桃花花瓣摇曳，乱纷纷的灼灼新红与欣欣凝绿在这里嫣然醉笑，轻盈的翩飞在半空，那些实在是太贪杯的，就坠落到底部，低低的缠绕着树根，瘫成了温柔的酡红。
粉红色的烟霞漫天。花醉，人更醉。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发现不疼，于是确定自己根本没有醒，是在梦里。
那坛酒……他想起了萧月回忆里烛九阴用邓林的桃花酿的桃花酒。
"染春？"听起来真的好不正经啊。
绝对放了超量的糖。
他是被黄沈秋从门口那棵从来没有结果过的桃树下捡来的，所以从小他就对那棵树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具体就表现在，他小时候特别喜欢窝在树下面。后来经常被他拉着一起玩的青团也喜欢上了猫在树下。
那棵不清楚年龄的桃树从来都没开过花，但是每年都会送给同样来路不明的黑眸小男孩一场盛大的红霞雨。
灼灼的桃花啊……它们并不像烂漫的外表一般甜蜜，反而是那种苦涩中带着一丝平静的回甘的味道。
除开桃花和外观完全不符的味道，钟逾霜记忆最深的，就是当年陪他一起犯傻的那人同样灼灼的脸庞。不对，他比桃花更加艳丽。
桃花灼灼有光辉，无数成蹊点更飞。
为见芳林含笑待，遂同温树不言归。
他从空中拦截了一片落单的花瓣，端详良久，最后还是塞进了嘴里。
居然是甜的。
那个之前第一次进入暗海时就听见的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邓林的桃是不一样的。这里和桃都山很近。"
和桃都山近就会不一样吗？钟逾霜想。
"会。你不是已经去过桃都山旧址了吗。"
去过？钟逾霜想起了萧月最后的幻境中那段明显不属于萧月的回忆。
"这是最后一个了。"
"不管是最初的桃都，还是后来的度朔、槐阴、怀英，对我们来讲都是特别的。"
这到底是谁的记忆？
是萧月当年看见过的，却被那两"人"隐藏了的记忆在幻境中意外流露；还是有不知道谁的记忆混入了？真的只混入了这么一点吗？会是谁的记忆？
是给予萧月创造了怀英的能力的烛九阴，还是将自己的心头血留给萧月保命的"舅舅"？
那个"舅舅"，又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
槐阴是中宫与暗海最为稳定的链接通道……
桃都、度朔、槐阴与怀英，到底意味着什么。
"太阳。"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给予他提示。
似乎是对方不耐烦了，红雪翩跹，迷花了他的眼，像是卷刚刚被打完驱虫药的刚刚绝育完不久的小猫一样，把他包的密不透风，连伊丽莎白圈都仿出来了那种。
怀揣着暴躁的心情，钟逾霜再次看清了眼前的场景，然后就被沉寂的环境洗去了浮躁的心情。
他站在一片陌生的大地之上。
这里可以直接看到苍茫的星空，漆黑得毫无波澜的底面上绘着的星子仿佛是巧克力面包上被撒上的面粉，静止而沉默，呆板地从来没有闪烁过。它们仿佛构成了一些古朴而不知名的阵法，象征着什么无言的承诺。
星空之下，便是一片布满断井残垣的破败旧城。
但是在这座城市原本全部是由琉璃构成的前提下，它现在依旧是熠熠生辉的。甚至还因为
璀璨的琉璃断口流动着异样的光芒，在钟逾霜眼前流动着闪烁，带着沉默的哀伤。
甚至有一些违法物理常理的琉璃碎片正漂浮在空中，在无光的地面上自发地闪烁着微茫。
机械降神指的是在文学作品或戏剧中，当剧情陷入僵局或出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突然引入一个意料之外的角色、手段或事件来解决紧张的情节或场面?。在古希腊戏剧中，这种手法是通过使用机械装置，如起重机或起升机，将扮演神的演员突然送至舞台上，以此制造出戏剧性的效果?——百度百科。
酒中愁说人留久。久留人说愁中酒。归梦要迟迟。迟迟要梦归。
——王齐愈《菩萨蛮》
桃花灼灼有光辉，无数成蹊点更飞。
为见芳林含笑待，遂同温树不言归。
——苏颋 《杂曲歌辞·桃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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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2.2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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