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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金枝玉叶

四场春秋过去,随着他这句一模一样的话,好像一切又都回到了当年那个雨夜,回到了薛今朝最不愿想起的那个雨夜。

凌府凌不疑的第一次回绝,到城阳侯府发生的事,早已让她精疲力尽。

而拖着满身倦惫,浑浑噩噩回到丹阳王府后,便是真正将近半年的炼狱在迎接她。

薛今朝拂掉眼尾泪花,本能地想逃避这段记忆,可没等她有什么动作,心口蓦地传来熟悉抽痛。

怎么会这么快。

诀青丝此毒,发作起来是焚身之痛,要么是当场毙命,要么是被这时不时的毒发折磨,时刻提醒着你——

放弃吧,是活不到青丝生白发的。

而服用压制方子坚持下来的人,迄今为止也就薛今朝一个,所以其中的反噬之症并无依据,也毫无规律可循。

她知晓今日需得晚些回府,辰时特意服了一贴药,还让霜降带了一颗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半日都要压不住了吗?

无论如何,不能让凌不疑知道。

薛今朝咬紧牙关,喘了几大口粗气,艰难道:“你不必多想,今日我还有事,改日再商量圣上西巡之事。”

本就对她有愧,凌不疑没多犹豫,低声应下她:“我送你下去。”

胸腔疼得似是快要炸开,心肺搅成了一团,薛今朝强咽下喉咙里的血腥,极轻地回了句:“不必。”

脚步一滞,凌不疑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敛神朝她看,伸手想探她腕间脉搏:“气息怎得如此乱?”

“你听错了。”

挡开凌不疑的动作有气无力,薛今朝踉跄着要下楼。

只是,还没等她到楼梯口,腰腹突然一紧,整个人霎时腾空而起。

凌不疑打横抱起薛今朝,没来得及诧异这轻得厉害的身子,瞧见怀中人冷汗遍布的小脸,剑眉骤拢:“到底怎么回事?”

“凌不疑你……”薛今朝又气又急,广袖中的手死死攥成了拳,想挣挣不开,想呵斥也被愈发强烈的痛觉劝退。

视线有些模糊,她暗忖完蛋,认命地搭上凌不疑的肩:“马车…在后门等,霜降也在那,别被人发现,也别告诉旁人。”

凌不疑不敢再多耽搁,抱着人一边疾步往府外走,一边沉声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薛今朝身子发软,焚身之痛和翻涌的气血冲得她灵台混沌,一片模糊里,眼睁睁望着凌不疑肩上自己的指骨越来越松。

“收复蜀中的是万将军,属地堪舆图应是在万府,至今未交,许是万将军觉得那仅是张藏宝图,你且寻机会去找。”

凌不疑把人搂紧了些,莫名恼火:“我不关心什么破图,我只关心你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薛今朝靠在他胸前,半阖着眼笑了笑,费了好一会劲儿才将话说完整,“就是破图了?”

凌不疑低头瞧了瞧她唇畔若隐若现的血色,心如刀割,哆嗦着道:“绥绥,你别吓我。”

这些年来他见过太多血,手上也沾过太多血,但从没像这一刻这般痛彻心骨过。

搭着他肩膀的手一松,怀里的人再没有一句回应。

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凌不疑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拥着薛今朝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只是,步子到底乱了分寸,墨眸也逐渐变猩红。

春风似掸烟般带走所有活着的声音。

鸦雀无声的后门前,刺目戳心的鲜血间,一深一浅两个身影交织,渐行渐近。

霜降坐在车辕上,一眼便望见了凌不疑怀中毫无生气的薛今朝。

“郡主!”

凌不疑出走的意识回身,他看着霜降冲过来,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擦薛今朝唇边的血,探上她的鼻息。

“没事,没事。”霜降哽咽道,旋即从袖口摸出一颗药放入薛今朝嘴里,这才朝凌不疑拱手行礼。

“多谢凌将军,还请将军好人做到底,将我家郡主安置到马车上,改日必向将军登门道谢。”

凌不疑抱着薛今朝进了马车,冷厉的声音隔着车帘传出来:“回王府,我要亲眼看她醒来。”

霜降脸色一白,仓皇地道:“怕是多有不妥,有奴婢在,将军大可放心……”

“霜降,你比我更清楚,今朝没时间耗在这儿。”凌不疑撩开车帘,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正旦深夜,惊蛰去城南的医馆拿了大量的白芨、仙鹤草,整个王府灯火通明,你还觉得我能放心吗?”

凌不疑在查王府。

那晚,惊蛰心急没注意隐蔽行踪,他定是顺着城南医馆查到了什么。

霜降身子一抖,被惊出冷汗,心下虚得很,草草撇开了眼:“奴婢不知将军在说什么,但郡主早立过规矩,不允外人出入王府。”

外人。

四年的岁月实在漫长,他在心里描绘过无数次的人儿,早就敛情收爱,揣着戒心没同自己决裂,已是最好。

默了须臾,凌不疑收回捏着车帘的手。

“那便去凌府,请惊蛰来。”

……

药气盈盈。

薛今朝被这股气味冲得睁开眼,凝神望着这个稍显陌生的房帐,实在记不起昏死前是否告知凌不疑将自个送到哪处。

但这地方究竟是哪?

“郡主醒了。”霜降端着热乎的汤药进来,走到床边,低声问,“郡主可还有何处不适的?”

到底是毒发过后,薛今朝没什么精气神,看到霜降在这儿也没多想,拿过汤药一饮而尽,这才道:“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她把玩起手中的药碗,不以为然地开口:“这是我哪处院子啊,我怎的毫无印象?”

“郡主,这是……”霜降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地答,“这不是您的院子,这是…凌将军府。”

“你说什么?”薛今朝掌心一松,玉碗儿险些掉到地上。

“郡主乃是千金之躯,将郡主私自带来臣府上安置,此事是臣逾矩,还望郡主息怒,若定要交代,臣已备好马车,可随时入宫面圣,毫无怨言。”

房门骤开,最后几丝余晖洒落屋内,紧跟着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银冠玄衣。

薛今朝半倚在床头,明眸微不可察地暗了暗。

从凌不疑进门的第一句开始,她便知道大事不好。

她心知,饶是从前嘱咐过如若在外面毒发,霜降该如何应对让旁人不起疑,但到底这是第一回。

还撞上了凌不疑。

凌不疑的话说得隐晦,可字里行间无疑都是在点她,再拿寻常的由头来糊弄这人,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察觉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薛今朝看了圈屋内,脑子中飞速地思虑着。

惊蛰不在,她更不能乱了分寸。

皱眉瞧着床榻上的人儿,凌不疑背在身后的手攥得发紧,心里烧起一股摧枯拉朽的无名火。

都这般境地了,那双漂亮眼瞳里还满满当当全是防备。

还防备什么,防备自个儿真会不顾她的意愿将人绑进宫里头吗?

“郡主放心,臣并未备马车,只是有事想同郡主问清楚。”凌不疑沉着脸走向床榻,语气难免带了薄怒。

霜降看着凌不疑越来越近,白着脸站上前,拱手阻道:“郡主贵体抱恙,将军有何事同奴婢说便是。”

凌不疑气极反笑,哂然开口:“做什么,以为能拦得住我?你和门外那位倒是忠心。”

惊蛰在门外,那必然是还没问出东西来。

心下稍安,薛今朝温声安抚道:“霜降,你先出去,我同凌将军叙叙旧而已,别担心。”

霜降懊恼地看了看凌不疑,又回头瞧了薛今朝一眼,别无他法,端着药碗朝院外去了。

屋内静下来。

榻上的薛今朝蓦地轻轻笑出了声。

“我还许久,未被人这般威胁过。”她眯了眯眼,利落地掀开身上被褥,稳稳站在踏步上,视线与之相平。

“受威胁束手束脚的是我,你生什么气?”

凌不疑被这话噎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回答什么,立在榻边,沉默望着薛今朝。

是把人抱回自个儿屋内的。

四年岁月的镂刻,薛今朝容貌虽更甚绝艳,病在榻上,也有着不自知的风情,但整个人轻得都有些不真切了。

当年她也清瘦,可绝不是如今这般重量,打横抱在怀里哪怕再掂几下,都压根费不上什么劲。

念及此,心火顺带着灭了个干净。

只是,瞧这架势,薛今朝哪会同他开诚布公的说清缘由。

是他疏忽,那日应跟着惊蛰,潜入王府一探究竟,如若今日,薛今朝晕过去时他没在,后果不堪设想。

“你无非是想问我身子是怎么回事,很简单。”薛今朝无所谓地笑笑,眉心舒展,仿佛真的在说什么可有可无的小事。

“前些时日送到你府上的证据,凌将军该不会以为是天上掉馅饼?就算我是郡主,人家也不会蠢到拿这些东西奉承我。”

凌不疑无视了话里的嘲讽意味,没有出言接过话茬。

“那可是我一家一家夜探得来的宝贝,这四年你不知道,各世家都警惕了很多,守院侍卫各有各的厉害。”

“有收获自然得要有付出,我虽未将一身功夫还于我阿父,但到底**凡胎,受点伤中点毒也是难免,这回不过是毒发,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今朝声音清柔熨贴,并没有中毒之人的恐惧,似是早就对伤痛习以为常,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

暮色里,她风轻云淡地讲着自己的经历,讲得对面的七尺男儿眼眶通红。

凌不疑很清楚,这几年薛今朝成长了太多,从前他知她聪慧,可要四处搜罗那份沉甸甸的证据,并非聪慧就够。

偌大的都城金尊玉贵数不胜数,遑论还有对她关怀备至的帝后皇戚,但薛今朝至今都不曾打草惊蛇。

往日那嚣张跋扈与世无争的娇纵王女,不过是她乐意披给旁人看的一张皮。

她赤足站在漩涡深处,再也无法轻信任何人,于是她只能兀自学会了运筹帷幄,学会了搅动风云。

不念自身,更不念安危。

“今朝……”凌不疑一想到这,心都要碎了。

没人会知道这一瞬,他心口有多疼。

他突然在想,如果早知会如此,四年前,自己还会不会那般自私,笃定能凭借军功丰满羽翼,自己还会不会那般坚决,置薛今朝于都城不顾。

这人,本是最最天真烂漫的金枝玉叶。

若能重来,他断不会因为将来的难测时局而放弃这份情意。

他真的后悔了。

“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才和盘托出这些事儿,除却惊蛰霜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望将军替我守住秘密。”

薛今朝往前挪动了一步,伸手拂去凌不疑肩侧细碎灰尘,手上动作很轻,还带着几丝不可察的温情,与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截然不同。

“子晟若不愿同我这般疯魔之人为盟,撤出也无妨。”

凌不疑无声地张着嘴,忍下眼里的泪,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现在的薛今朝,不就是当年什么都不要了的自己吗?

但她到底更坦荡,没有像重逢后一样唇枪舌剑,没有藏着掖着的话不投机,她一句赌气的话都没有。

甚至,言辞垦垦间,是真的在劝他就此分道扬镳。

“我不会留你一人面对。”凌不疑倏尔道,昳丽眉眼拢着层层氤氲,看得人心生酸潮。

薛今朝指尖顿了顿,长睫也跟着颤了颤,被他尽数收到了眼底。

“从今往后,你想查谁就查谁,世家高门也好,皇孙贵族也罢,不用假手他人,也不必亲身犯险,我亲自去。”

凌不疑看向近在咫尺的薛今朝,这人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站在跟前,不知是在想方设法拒绝他,还是漠不关心他这个盟友要如何。

无所谓。

过往的对错亏欠,他已没有退路,总归是能用最后的血肉之身,向上天去求所爱得到拯救。

从始至终,凌不疑想要的,只是薛今朝可以自由自在的好好活下去。

再没有其他了。

大家晚上好!周末愉快~

本章是疑朝的感情线,毕竟四年前的事是发生了的,不知道有没有宝猜到,回到丹阳王府后的“炼狱”是什么事,时间线其实就是两人的对话被凌益听到,所以凌益派人去丹阳王府是想抢那柄有问题的长剑,所以当两人闹掰之后绥绥回府之后就正好撞上凌益的人,袅袅也是在那晚中毒身亡,081又恰好第二日直接就出征了,所以是各方面的阴差阳错,绥绥和081至今也不知道是凌益导致的丹阳王府的悲剧。

期待我们下回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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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金枝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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