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飞逝,一晃眼,曲明言的记者会,拉开了他们反击的序幕。
当前是晚上时间七点整,市局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手头的工作,三三两两守着一抬电脑,等候下一个——也是这场记者会最精彩的环节。
“下面是自由问答时间,在场来客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畅所欲言,我们曲警官会逐一回复。但是如果您刻意闹事,我们的辅警也会按照程度采取相应措施,望周知。”主持人冲一众记者假笑着说完,扭头一改态度,向曲明言敬重地一颔首后,疾步退下,将主场留给了曲明言。
天气向暖,春日正缓慢地褪去冬日留下的昼短夜长的衣裳,把位置让给下一个登场的季节,十几天前已然漆黑的此刻,天际仍余留着清浅的橙光,使得整个船泊巷被笼罩在夕阳编织的七彩锦缎中,层层变幻色彩的云朵聚在巷子上方,为曲明言的舞台洒下了一片波澜壮阔的熠熠流光。
曲明言一手托着腮,转着脖子从右向左把底下乌泱泱的人脸尽数扫视了一遍,另一手懒洋洋地拿起桌上他的话筒,在一阵鸦雀无声后付之一笑。
“说实话,来的人数比我预想中的要少了点,不过来多少都是一样,请吧,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大家不用客气。”他的眸底漫起一股淡淡的危险的引诱。
挤在距离台前最近的一个男记者打量着曲明言好像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神态,一狠心,抛开对警察身份的敬畏,义正言辞地发问:“请问曲警官,你隐瞒自己警察的身份,享受娱乐圈被粉丝追捧的日子,算不算一种对粉丝的欺骗?”
曲明言听完一下没忍住,笑喷了出来,“这位记者,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卧底’两个字啊?”他完全不在意被曝光的身份。
男记者眼皮一跳,很快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彰显智商的问题,脸瞬间涨得通红,然而他继续恼羞着嘴硬:“那你也是欺骗了,你辜负了粉丝对你的信任!”
曲明言翻了个白眼,“嗯嗯对,我是负心汉,我一开始就该把我是卧底的事情通知我的所有粉丝,然后让她们一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天知地知大家都知对吧,”他笑着一字一顿,“望、周、知。”
此话一出,现场便配合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嘲弄声,其中以警员们的声音最大,坦坦荡荡的嘲笑打四面八方包围住男记者,如是明摆喊着“蠢货”的嬉笑将男记者的理智轰击地溃不成军。
这是曲明言强制安排的,他要求所有参与的警员都不留余力地顺着他去激化矛盾,尽最大限度让自讨苦吃的个别记者恼羞成怒,而后果,他一力承担。
男记者不忍其辱,环顾着身边投来的异样的目光为了保留最后一丝面子,躲进了人群,无声宣告他的失败。
不过紧接着,曲明言等待已久的——蓄着罪恶的阴谋,来了。
“今天污点警察何欢的事情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你们就打算用一则通报掩盖过去吗?”
曲明言顷刻立直脊背,一改懒散的姿态,一贯漫溢着妖气的双眼被戾气取代,冷漠地凝视着发问的那个人。
看对方站在记者群体的中游,身旁身后站了不少人,乍看上去似乎都是普普通通的记者,但若是多观察两眼,便能发觉从发问的记者开始,那群人之间的距离和氛围是隐隐凝聚的。
他了然他们要的人来了、了然他们要的话题也来了,姣好面容上的笑意都禁不住真诚了一分,“谣言而已,你会为了区区谣言浪费精力和口舌吗?当我们警察不需要干活是吧?”
“那何欢警官放走一监狱的罪犯,导致罪犯出逃,残害了那么多的生命也是谣言吗?”
现场陡然一片鸦默雀静,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曲明言,等待他们想要的爆点答复。
“呵……”曲明言抑制不住讥笑,神情流露出悲悯的轻蔑,“如果眼睛不需要的话,可以捐给有用的人。”
他从椅子上离开,为了更好地欣赏台下的丑态,坐到了桌上,“你们看看,发了通报不信就算了,我们也理解,这个世界上总是需要一些自以为是的愚蠢才有趣,但是对通报看也不看还在这里装英雄的,不觉得户口本上只有一页太寂寞了吗?”
有喜好对号入座的人立马不快道:“你身为公众人物,你怎么骂人?”
“那也是何欢有问题!是他放走了罪犯!害了老百姓!”阴谋阵营里有沉不住气的急了眼,脖子一梗,大叫出来。
曲明言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真的我现在十分怀疑你们这群人里面有多少人是光明正大考上记者的。”他弯起嘴角,挂起一张皮笑肉不笑的渗人表情,“按这位记者的说法,岂不是你爸出轨,是因为娶了你妈,所以他才出轨的?是因为你妈拴不住你爸的心,是你妈的错,所以你爸出轨了?”
“你这是诡辩!”急眼的马上扯着喉咙喊到。
曲明言也不否认,双肩一耸,遥望着远处的日轮消失在地平线,眸中的阴翳再也压不住,“对啊,谁不是在诡辩呢?你不诡辩,我会诡辩吗?真有意思。还有没有营养点的问题,没有的话,这个环节我们就结束了。”
“曲警官,听说何欢警官出生在干州市恶人街是吗?”最先提出何欢的那位再一次发出声音。
电脑前的许千然一听,当即自椅子上跳了起来,欲图去寻何欢,但是下一秒顾新世就拽住了他的手,说何欢还在休息室睡觉,江仲远没有叫醒何欢,正在休息室守着何欢,让他放心,许千然遂才克制住暴脾气重新坐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曲明言脸色一厉。
“众所周知恶人街里没有一个是好人,都是有案底的,那何欢警官的父母肯定也是罪犯,罪犯的孩子,注定也是罪犯,怎么可以当警察?”
“没想到他竟然是罪犯的儿子,是不是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啊?”
“肯定的啊,不然罪犯的小孩怎么进的执法系统。”
“龙生龙,凤生凤,罪犯的儿子会犯罪。”
……
底下的记者在听闻何欢出自恶人街之后,也是一刹震撼,瞬间炸开了锅。
曲明言整张脸霎时黑了下去。
他深知背后的原因,他也知道仅仅需要把那个原因说出来,这件事情就能迎刃而解,可一想到说出来会残忍地揭开何欢的伤疤,他情愿牺牲自己的形象,挑衅台下的玻璃心,哪怕自此名声一落千丈,他也不在乎。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出轨男的孩子会出轨,注定三观不正的人,怎么可以当记者?”
急眼记者再度被激怒,“你这还是在诡辩!曲明言!你哪里是什么脑残粉供出来的光风霁月的公子,你就是一个立人设欺骗大众的骗子!”
除了他背后的那群人,他谁也不在乎。
“对,我就是……”他顺着急眼记者的话助燃火焰,突然一只苍老的手出乎意料地夺过了他手里的话筒,亦终止了他的话锋。
他转头看去,是本不该出场的华杨山。
华杨山出现的瞬间,曲明言一瞬就明晰了华杨山站在这里的缘由,他鼻头一酸,用极轻的声音喃喃,“老头……”
可华杨山没有理会曲明言含着卑微的乞求,目光坚定地落在前方,“各位晚上好,我是中央刑侦局副局长华杨山,关于我局警员何欢一事,由我再次发表声明。”
他的气场震慑四方,令所有记者的眼球都不能自已地被抓住,错过了曲明言泛红的眼眶。
“你们所质疑的何欢同志是出生在干州市恶人街不错,但是其母亲是经何向阳买卖而来,两人非法律认定夫妻关系,何欢出生后随其母亲逃离恶人街,非生长在恶人街,故此何欢成为我局警员并不受何向阳影响,恶人的罪更不需要一个无辜的孩子去承担。”他肃穆的眼光自阴谋上狠狠削过,“以上。还有问题吗?”
见底下顷刻万马齐喑,半响没有反对的声音出现,华杨山冷哼一声,“那么,”他向一旁准备好的警员招了招手,“把刚刚提问的人抓起来,我局警员私人信息都属于机密文件,竟然有人无视国家对人民警察的保护,偷东西偷到中央来了,此事我局会严加调查,以儆效尤。”
掷地有声的话语落尾,他与曲明言相对敬礼,随后迅速带着抓起来的人离去。
等镜头再度回到曲明言脸上,全部在观看直播的人们都猝然察觉往日总是一副微笑模样的曲明言,眼底居然有晶莹的水珠在缱绻打转。
曲天枝看着心里头不是滋味,一偏头,余光发现许千然的双眸亦是如此,更不是滋味了,咀嚼了良久,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后他只得举起手,在许千然背后轻轻拍了拍。
有华杨山一出威慑,阴谋散去。
“曲警官,刚才听了您加入玫瑰案的一些日常,我觉得十分有意义,看您和何欢警官是同事,请问我可以了解一下你们的关系吗?”一位女记者铆足了胆,站了出来。
“我和他啊……”
曲明言一步走到台子的边缘,不断殷红的双眼直视着对面的摄像机,浑身上下张牙舞爪的棱角在迈步的瞬间磨平,颤抖的双唇忽而绽开一朵淡然又柔和的浅笑,宛如透过无限的距离,看到了某一个他要毕生保护的人。
“他是我们,”剔透的琬琰包裹着耀目的灯光坠下,“我们所有人,护在这里的亲人。”
骨节分明的指尖微颤着点在心口,灌满了他全数真情实意的话语笼着那份举世无双的柔情,在霎那穿梭过冰冷的空气、穿梭过不怀好意的人群,在霎那穿透镜头、穿透纵横交错的网络线路,在霎那跨越长距离的空间、跨越分秒流逝的时间,同泪珠一同轻飘飘地落去了远方的心上。
与此澄澈的珍珠和沙哑的声音同时落下的,还有许千然眼中的真挚,还有一开始被大家认为在歇息的何欢心里的炽热。
自华杨山出现在直播里,许千然和曲明言等人就一刹明白何欢没有在睡梦中,而早早是醒了,华杨山不可能不顾自己疼爱的徒弟的意思直接去澄清,那剩下的独一可能性,就是何欢早就醒了,而且更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与华杨山交流过了。
赞同把他的往事拿到台面上这个选择,是何欢自愿的。
觑着曲明言回答完问题就一言不发地扭头下场,主持人一脸严肃地上台,许千然几人几乎同时离开椅子,一齐大步流星冲往休息室的方向。
不想他们刚打开办公室大门,三双担忧的眸中便倒影出了何欢和江仲远缩小的成像,他们的步子俄顷僵固,扎根在了原地。
许千然心跳一滞,深深凝视着何欢猩红的眼圈,明明他们之间就几步远的间隔,却在这一刹那让他感觉如同相隔了一条无妄的忘川河。
“你都知道,对吧。”他的声音颤动得不成样子,一个劲地跌倒在沉痛的深渊里,连他自己也找不回他本来的音色。
知道他们一直以来默默在背后的守护,知道他们自始至终为了他偷偷调查的真相,知道他们所有人不能言喻而变化多端的关心,知道他们心甘情愿放弃一切也不肯放弃他的自私。
“嗯。”
何欢从顾新世和曲天枝忧心忡忡的神情上看过,停顿在与许千然交汇的目光中,安静无声的泪珠沿着肌肤上本就存在的痕迹滑下,一滴一滴似是连绵的藕丝打湿了衣摆,洇开一片酸楚交加的汪洋。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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