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时候,魂官坐在床边,问我感觉如何了,我扫视了一圈后并未发现叶鼎之的身影,魂官说,他去替我熬药了。
我试着坐起身,想象中的剧烈疼痛竟然没有传来,虽未完全愈合,但腰腹的伤口此刻只是有些麻痒罢了。见我诧异的表情,魂官便道:“是虚念功。”
“你竟修炼了虚念功?你不要命了?”
“不过第二重罢了,但为你疗伤已经足够。”
虚念功乃是北阙皇族不外传的功法,疗愈伤口只是它附带的效用,若非天生武脉,修习此功法需经历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只因经脉强度无法承受如此霸道的功法。魂官私下修习此功,那便说明他亦有野心。
我竟从未察觉。
说罢他就看着我,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所以我在等他开口。
他站起身来,背对着我走了两步,负着手道:“你对叶鼎之隐瞒了你的身份。”
“是。我对他说,我姓钟。”
“手心的伤,是你自己弄的。”
"是。叶鼎之说,他要离开天外天,我听了之后,很生气。"
“我派去保护你的守卫,中的软筋散是执法堂特制,你和叶鼎之出现在梅林,也是你有意为之。”
“是。软筋散是我从前向姐姐讨来的,说要防身用,叶鼎之也是我故意引去梅林的。”
魂官猛然转过身看着我道:“二小姐,玥卿,你想做任何事情,或者要我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绝无置喙。但前提是,你不能伤害自己。”
我抬头看着他,眼泪后知后觉地冒出眼眶,我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魂官。”
少时他犯了错,被父亲罚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天外天的夜晚那样冷,北阙帝女、宗主之女被奶娘抱着路过,见他在雪地里冻得浑身发颤脸色惨白,便从奶娘怀里挣脱出来,解下自己的披风扔给了他。见到父亲后,小小的帝女替他求了情,他便被赦免,人被抬走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
他一直以为那求情之人是我,实则是玥瑶。
一来是因为我和姐姐长得十分相像,二来是因为他那日被冻得始终未曾抬头,而当时的我正躲在一墙之隔处,亲眼见到了这一幕。
自那之后,他便对我多有照拂,除却他大哥钟飞盏之外,我便是他在天外天唯一的亲人。其实一开始我不太瞧得上他,连我和姐姐都分不清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对我献殷勤?可随着年岁渐长,所有人都认为我不如姐姐优秀,只有魂官自始至终站在我身边,几乎将我当作他的亲妹妹。
是他认错了人,又怎么能怪我?
我听见自己颤声道:“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这样无能为力的日子。你既修炼了虚念功,说明你也不想只在这天外天做个魂官吧?钟飞离,你会帮我的对吧?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也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没能等到他的回答,叶鼎之便端着药碗进来了,见我哭成这样,魂官又板着一张脸,便道:“魂官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虽说这卿儿姑娘是聪明得不太明显,但她都受伤了,要训她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朝他道:“你骂谁笨呢你?”
叶鼎之用勺子搅了搅药汁散热,边喂给我边道:“你要是聪明,怎么会那么莽撞地用肉身挡剑?那伤口要是再深几分,神仙来了也难救。”
我听了这话,装作生气的样子抢过他手里的药碗,往自己嘴里灌,却被烫得咳嗽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接过药碗,又替我擦去脸上的药汁,当即服软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受了伤就少生些气吧。”
那碗药已经洒了大半,他便出去再替我倒一碗。我看着那背影想,果然,那一剑足以改变他对我的态度,从前他将我当作萍水相逢的朋友,一个任性的大小姐,如今却不同了。
魂官还立在原处,方才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的人此刻却道:“你想要的东西里,也包括他吗?”
我的心一沉,随后没有犹豫地道:“也包括他。”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我知道,他答应了。
自那之后的大半年间,叶鼎之虽然并未说过自己要留下,但也再未提起要离去。在魂官的帮助下,我开始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往各门派里安□□的人。叶鼎之成为了我明面上的贴身侍卫,对外说是从巡防的探子里抽调而来,至于他初来天外天时撞见的那两个护卫,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期间玥瑶回来过几次,脸上总是挂着忧愁,但还是会对我强颜欢笑,给我带些哄孩子的小玩具。为了不暴露我和玥瑶的关系,每每她来时,我总会支开叶鼎之,仍旧如从前般对她露出欣喜好奇的模样,心里却不在意。那些东西收在我房间的箱子里,放进去后便再未拿出来过。
她为了寻找复国的契机频繁外出,解了我的禁令,允许我在天外天自由行动,只是不许出冰原。我问她,何时我才能像她一样走出这极北之地,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她说,等我突破境界,到了自在地境再说吧。
或许只是搪塞之言,或许不是,但我还是加紧练功,比从前加倍勤勉。魂官忙于扩张势力,分身乏术,指点我练武的事便落在了叶鼎之头上。
叶鼎之天赋极佳,短短半年间,他的武功似乎又精进了不少,指点我自然是不在话下,我更不可能放他走了。他若留下,于我而言将会是极大的助力。
“大小姐,为何这么拼命地练功?你这家大业大的,有的是人保护你,何必如此?”
我调转了剑尖,贴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微微抬起,他瞥了眼下巴上泛着寒意的剑刃挑眉看向我,我道:“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而我只有一条命,若我一直停留在金刚凡境初期,往后你再遇到危险,我又能替你挡几次?”
他眼神颤了颤,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脸上有片刻的动容,但最终还是伸出两指将剑身移开,对我道:“我不需要你为我挡剑。在下向来独来独往,这些年走过天南海北,肯舍命相救的人我也遇到过一些,但大多都是匆匆一面,萍水相逢,我没想过自己会在天外天停留这么久,但正因如此,我更要说个明白。卿儿姑娘,救命之恩自当相报,所以我会留在这一直帮你,直到你有能力自保,能离开天外天为止。”
他竟还是想离开。
也是,他这样生性桀骜自由洒脱之人,做局一次怎么够?但我并不着急,我笑着朝他道:“如此甚好,那就祝我早日破境。”
之后的两年间,我与叶鼎之勤修苦练,几乎形影不离,因为他是我的贴身侍卫,倒也未曾引起什么怀疑。至于魂官,这两年他一直很小心,但他在无相使眼皮子底下动的手脚终究还是被察觉了。
其实我本就没指望着真的能瞒得过无相使的眼睛,我只是在酝酿一个局,让他看看我的手能伸到哪里,好叫他在我和玥瑶之间做出选择。
而叶鼎之,也在这个局里。
我让魂官暴露了几处安插在门派内部的眼线,故意将幕后主使的线索指向我,没过多久,无相使便查了过来。无相使召我前去,说有要事相商的时候,我露出十分畏惧的模样,并且支开了叶鼎之。
他见我脸色发白,迟疑地:“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无碍。”又找出魂官给的通行令牌交给他,“若今日之内我未曾回来,明日一早,你就拿着这个令牌离开天外天,切记。”
他捏着令牌皱眉看我,而我只是转身离去,我知道,既然我这么说了,他就不可能独自离开。他来天外天的近三年里,虽然未曾见过无相使,但对这里的环境已经十分熟悉,要想找到我自然不是难事。
在境界威压下几乎站不稳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无相使的威胁,那毕竟是逍遥天境的高手。
“你……可还……将我们玥家……放在眼里?”
无相使坐在轮椅上,闻言松了威压,抬眼看着我道:“二小姐,这话是何意?”
我平复了会儿气息后道:“我父亲闭关多年,可他的虚念功已练至第八重,今日你若对我动手,无相,不知等我父亲出关时,会如何对待你这个掌握了天外天全部大权的肱骨之臣呢?”
无相闻言低头笑了声,道:“那依二小姐的意思,老臣该怎么做呢?”
我缓缓抬头,看着他道:“分权。”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我继续道,“一直以来,您不都是这么做的吗?既然玥瑶可以,那我自然也可以,而且,我会做得比她更好。”
“哦?不知二小姐,想要哪一部分的权力呢?”
我说出了早就盘算好的答案:“执法堂,我要玥瑶的执法堂,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见交谈顺利,我尚有五分的信心,但见他这么一笑,便立即失了三分。
他笑了一阵后道:“倒是老臣小瞧你了,不过二小姐,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无相使这是何意?”
“你和大小姐都是宗主的女儿,北阙尊贵的帝女,我自然是哪个都不能得罪。”
闻言我的心沉了下去,他谁也没选。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加注了,我道:“如果我说,我还有筹码呢?”
“你们一直在寻找的天生武脉,我有线索。”
无相使闻言朝我看了过来,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神色看不分明。我已经抛出了鱼饵,只等鱼儿上钩了,半晌,他还是道:“想不到二小姐,常年在这天外天,竟然消息如此灵通?”
我强自镇定道:“那又有何奇怪,我既然能将手伸进各大门派,自然也能派人打听天生武脉的消息。”
父亲闭关这些年,天外天一直在试图寻找天生武脉的消息,只因父亲闭关的廊玥福地只有身怀虚念功的天生武脉才能打开。这些年来,天外天的权力虽然都掌握在无相使手中,但仅凭他的力量是无法重回中原的,他需要借助父亲才能完成复国,是以一直在尽力寻找天生武脉。
我说的天生武脉不是别人,正是叶鼎之。这两年里,我们日日在一处练功,渐渐地,我发觉他修炼武功的速度惊人,甚至只看一遍,便能记住我练习的北阙传国剑法,完全符合天生武脉的特征。由于不想暴露他外来者的身份,练武时我都会屏退所有人,因此他是天生武脉这件事如今只有我一人知道。
当然,我并不打算卖了他。他是我最后的筹码,我这么说,只是想取得无相使的信任。
“听闻二小姐近日已经达到金刚凡境巅峰,不日便能破境了。”
我心头一动,回道:“不错。”
“这样吧,等小姐到了自在地境,便出去寻找天生武脉吧。”
“若是我顺利将人带回来了呢?”
“若是顺利,自然如二小姐所愿。”
“一言为定。”
从无相使那出来的时候,我不由扬起嘴角笑了笑。无相解决了,接下来,便是叶鼎之了。
从院子里出来后,我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将气海内的真气全部释出后催动其沿着经脉逆行,只一瞬间,五脏六腑便传来爆裂般的疼痛,不消片刻,我便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手脚几乎冻僵了,内府传来的疼痛感使我战栗不止。我喘了两口粗气,扶着墙面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在院外不远处便遇见了等候在此叶鼎之。
看见我的瞬间,他的眼神有瞬间的碎裂,旋即奔过来过来扶住了我,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洞府里的烛火十分昏暗,我支着身子想坐起来,却被人扶住,是叶鼎之。我感受了一下,已经好多了,想必是他为我渡了真气疏通经脉,我抚着胸口朝他笑道:“多谢了,叶大侠。”
“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去找过钟飞离,他并不在宗门里。你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当然不在,他被我派去北蛮了,我与钟飞离的关系逃不过无相的眼睛,若非如此,无相怎能相信我手里有天生武脉的消息?但我当然不会把这些告诉叶鼎之。
我挤出两滴眼泪来,对他道:“对不起,其实……其实我一直都在骗你,我不姓钟,我的名字是玥卿,玥风城的玥。”
他愣了愣,低头看了自己的鞋半晌,最后扬起个笑容道:“没想到你会告诉我,我知道啊。”
我心里咯噔一声,我早该想到,于是一边懊恼自己大意,一边露出惊诧的表情道:“你知道?那……”
他伸手替我擦了擦眼泪,温热的指尖触及我的脸颊,轻轻擦拭了两下,我低下头道:“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他轻声道:“没关系,你现在不是告诉我了吗?”
他越是这么说,我的眼泪流得越汹涌,他手忙脚乱了半晌,最后只得将我抱在怀里轻拍,嘴里还不停念叨道:“好了好了,没事的,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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