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时分，唐妙兴偶然遇上了小九。脑中蹦出偶然一词，他没得怔了下，觉得有些好笑——掺着点苦涩的好笑。
小九是他的妹妹呀，只要在一处便是形影不离。妹妹是世上最漂亮最可怜的一株花，根茎纤细柔软，是个只有寄生在哥哥身上才得以生长的小怪物。
即使她是门长捡来交给师父抚养的，可兄妹就是兄妹，没有血缘也没关系。
至于如何去解释为什么哥哥要和妹妹睡在一张床上，为什么哥哥要吃妹妹要咬妹妹，唐妙兴笑笑，他是变态呀。
啊不，他是哥哥呀。
2
这次情况特殊，小九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唐门接了赵老板的单子，风雨飘摇之间便是天翻地覆，就连大老爷——他和小九的师父都不在了。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门长居然能答应她，让她跟唐妙兴一起到东北马家去。
她不掺和正事，只是想要和哥哥在一起。但唐妙兴近来为此事忙得要命，即使已到扫尾阶段也难以抽身，日日早出晚归。
小九最近睡得早，唐妙兴回去时总见她一个人窝在里侧，把被子抱的很紧。
说他自私也好，唐妙兴为此略感苦恼。
……
他非常自私，非常苦恼。为妹妹一夜都不肯等他而深深失落，唐妙兴面色有些阴沉，极轻地叹了一声。
睡与不睡于他而言无足轻重，如今事务繁多，他没打算多睡。可现下是彻底睡不着了，唐妙兴探手在她脸颊上碰了碰，于沉默中微微加重力道，而后俯身，小心翼翼地濡湿她唇舌。
轻而缓慢，不会吵醒她。
3
唐妙兴夜夜如此盯着她睡着的模样，或许还掺杂了些对妹妹的欺凌，她却一无所知，白天依旧跑来跑去，只是不怎么见得到彼此。
唐妙兴不是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他犹豫了下，向她那边走去。和她一起的关石花是修行人，何况这又是她自家的地界，自然多出几分敏锐，在唐妙兴走近时已扭头望了过去。
唐妙兴对她笑笑，问好，总是礼数周到。小九闻声抬头望过去，眼睛清亮亮的，好久不见了。
她看起来很高兴：“哥哥，这是小九给五哥摘的果子，摘了好多呢！”
唐妙兴顺势看向她脚边的小篮子，因为和妹妹出现在一起，也显得很可爱。
山野间的果子红润，蒙着一层水，是她刚洗好的。
小九：洗洗洗。
关石花：嚼嚼嚼。
唐妙兴只是笑，没说话。
小九后知后觉，抬手把手里的那个递向他。水珠从指掌流向腕间，没入她卷起的衣袖中去。
“哥哥也吃。”
唐妙兴看着她，道：“哥哥不吃。”
小九眨眨眼，关石花继续嚼嚼嚼。
小九提着小篮子起身，道：“那小九去找五哥了喔，哥哥先忙吧。哥哥再见，花姐再见！”
女孩子吭吭吭跑开了。
唐妙兴：“……”
关石花：“……”
关石花：嚼嚼嚼。
关石花：“这个真挺好吃的。”
唐妙兴：“嗯。”
师父总教导她当着外人少乱说话，虎妞一忍再忍，实在憋不住了，问：“唐先生，你和小九闹别扭了吗？”
沉默之后，唐妙兴便走开了，少见地失礼。
4
唐妙兴知道她最近一直围着梁五儿打转。妹妹没有白仙那样的本事，但据关石花所言，大仙儿说这小丫头叫魂有一套。
也就是说她很能哭。
她一向和梁五儿要好，乍然见他受这么重的伤自然难过得不行。
5
小九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很招人喜欢了，哪怕杜佛嵩一抱她她就往人脸上扇巴掌都会被觉得要可爱晕了。
只有唐妙兴和小九自己心里清楚，她是故意朝人脸上扇的。
没错，小九太知道自己的可爱之处所以就算做一点点坏事也会被原谅，就是这么一回事！
6
这种看小老鼠感冒喂它一包老鼠药的坏出正是梁五儿教的。
早在小九还只会跟在唐妙兴身后含糊不清地喊哥哥时，一不小心打碎门长珍藏的古董花瓶的梁五儿就偷偷摸摸抱走小九，并将其放在了犯案现场。
小九低头看看一地碎瓷，抬头看看门长，小手握了握，没抓到哥哥的手。
哥哥不在。
还不会说话的小九：“哇——”
特别偶然路过的梁五儿：“小！九！！这是怎么了！！！哎呀——门！长！！您可千万不要责怪小九啊！！！她还是个孩子呢！！！”
唐炳文：“……”
——我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啊！
7
由恪的语气很平静，蹲下身轻轻拉起她的手，问：“小九，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不冷吗？”
小九这次不哭了，眼睛亮晶晶，口水也是：“五哥跟小九说站在这里有好果子吃鸭。”
由恪脸都黑了。
小九不明所以。
小九：(?● . ●?)
举手要抱，简直萌死。
师叔又骂又罚，梁五儿默默总结道：小九现在会说话了，这招不灵了，完啦——
“师叔，不要……唔，不要骂五哥啦，小九不要吃果子啦，小九不喜欢吃了，不要骂五哥了好不好？”
8
梁五儿：“……”
哎呀。
9
把小九送到家门口，梁五儿一手抵着门，道：“妙兴，我这辈子连神仙都没求过，这回算我求你，就求你这一次，你主动退出吧好吗？哥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小九十分有八分是喜欢我……”
唐妙兴少见地冷着脸，甩上门，只留给他一句：“回家去。”
10
背着唐妙兴，她和梁五儿最好。
“可是五哥是炼器师呀，五哥是最最最厉害的炼器师，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她握着梁五儿仅剩的那一只手，哭得比他本人还痛。
梁五儿不至于为此想不开，何况，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她的眼泪抹了梁五儿一手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努力道：“以后小九给五哥端茶倒水递工具，五哥不要伤心啦好不好……”
11
呐呐呐，这可是她自己说的。
他就说吧，小九十分有八分是喜欢他，哈哈！
12
小九噔噔噔跑过来，蹦到梁五儿腿上去缩着。
梁五儿：“九，最近练什么呢，怎么这么灵敏了？”
女孩子紧紧抱着他脖子，大眼睛已经乱成一团线了：“五哥……有蛇……怕被咬……”
梁五儿看了眼跟在她之后爬进来的蛇群，和在透天窟窿里见到的很像，有点灵性，并不伤人，他猜着大约不是普通的蛇虫鼠蚁。
梁五儿道：“所以这些都是你引来的？”
她怕到动作都僵僵的，一卡一卡地点头，却还是很乖。
“对呀对呀，最近总是这样……还有狐狸、黄鼠狼、刺猬、老鼠……”
梁五儿心里有数了，一手摸摸她脑袋以示安慰，一边问道：“怎么不去找妙兴？”
13
这话不是说他不乐意管小九的事，实在是妙兴看她看的紧，恰巧她又是天下最乖的好宝，听话得不得了。
门里训练，挨打受伤是常事，唯有唐妙兴有妹妹捧着脸吹吹，后来还亲亲。
梁五儿也凑上来表示自己这边脸上刚挨一下，杨少爷抽的。小姑娘眨眨眼，眉头轻蹙，小声道：“不可以哦五哥。”
梁五儿没听清，又靠近一些，问：“嗯？”
她脑袋更低了，道：“五哥，这样哥哥会生气的呀……小九不想哥哥不高兴。”
抬头，果然见唐妙兴正盯着自己。
梁五儿颇觉得好笑，比起来怕，他更纳闷妙兴这是干什么了，看把孩子都吓成什么样了。
14
梁五儿问道：“怎么不去找妙兴？”
乖乖宝蜷在他怀里，道：“怕哥哥被蛇咬。”
梁五儿：？
梁五儿脸上笑消失了。
梁五儿：“嘿——所以你把五哥我豁出去了？我这手——我这伤——九，你就这么把五哥我豁出去了？”
15
小九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梁五儿道：“五哥最喜欢蛇了，什么蛇虫鼠蚁都喜欢，以后有事只管来找五哥，别麻烦妙兴。”
16
唐妙兴偏偏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17
小九：“呀……”
这很坏了。
18
唐妙兴显然半点不在意脚下正四散而去的蛇。她来时跑的急，又害怕，额上微有一层薄薄的汗珠，窝在梁五儿腿上微微喘息时显得格外怯弱。
和被按在怀里亲吻时的神态很像。
最近妹妹没有吻过他，貌似也只有他一个人还惦念着这档事，在浓郁的夜色中一次又一次磨蹭过她的嘴唇，再到脸颊。
唐妙兴便将她会有的种种反应都一一回忆个遍，朦胧中身影重叠，就好像妹妹对他也一样恋恋不舍，也一样沉沦于此。
现在，倒是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但在梁五儿怀里。
19
唐妙兴看着没什么反应，只道：“小九，五伤势未愈，别压着他了，先下来。”
小九立刻就下来了，同时两手握上唐妙兴的手，唐妙兴没有回握她。他平淡地关心梁五儿几句后才低头对上妹妹略带紧张的、打量的眼神。
梁五儿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再度确定，小九是真怕她这个哥哥。
她贴在哥哥手臂上，乖乖对梁五儿道：“五哥，小九和哥哥回去了喔，明天再来找你。”
20
小九确实十分有八分喜欢梁五儿不假，但也实实在在是十分有十分地喜欢唐妙兴。
梁五儿唯有叹气。
21
好久不见，但哥哥不和她说话。会端饭，会喂她，会给她盖好被子，但在她揽住对方脖子想要亲他时，唐妙兴却微微偏头躲开了。
小九：“哥哥……”
看起来很委屈，唐妙兴忍了又忍，还是应道：“睡吧。”
这话比不说话不给亲还坏，她急到口不择言，叫道：“唐妙兴！”
唐妙兴皱眉，回过头俯身问道：“你叫我什么？”
小九：“……妙兴……”
小九：“……哥哥……”
她抿抿嘴，眼泪就已经滑倒下巴上了，唐妙兴来不及说什么，她就已经扑进他怀里哇哇哭起来了。
“小九知道错了嘛……哥哥……哥哥不能不要小九啦……师父都……哥哥不能再不要小九了呀……”
22
师父明明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怎么也会受伤，甚至是去世呢？
师父最疼她了，在她离开家去到山城上学时担心她住不惯宿舍，便在学校附近为她买了一幢小公寓。
事实证明大老爷有时也会把孩子想得太娇弱，她平时基本都待在学校，只有唐妙兴过来时才会去那边住几天。
求学的苦不在条件如何，只是偶尔她实在是想哥哥想得不得了，总找各种借口给唐妙兴打电话。
一点点小病就好，她趁机给唐妙兴打电话哭哭，一个劲道：“哥哥呀--小九头好疼啊，是不是要死掉了？”
唐妙兴从小把她带大的，生病喝药都是他一勺一勺喂，一听这话哪还坐得住，马上把手上这单任务结了把人一杀就走，什么隐蔽什么计划都不管了，就来找她。
唐妙兴把唐皋寄过来的几副药熬好喂她喝了，再把人塞被子里哄哄，她哼哼唧唧，要哥哥抱。
他不经缠，或者说是实在太吃她这套，一向都会答应，但这次没有。
她哼唧了会儿，忽然发现唐妙兴除了温声哄她外就没任何动作了。
奇怪吔……哥哥今天都没怎么抱她喔。
福至心灵般，她突然起身按住唐妙兴，扒着他闻起来，居然闻到血味儿了。她不由分说就解开他上衣，唐妙兴不是争不过她，只是挂念着她还在生病，不敢用力反抗。
可自己身上也实在……不堪入目。腰腹被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他自己处理得急，手法有些粗糙，又是新伤，有些崩裂处仍在向外渗血。
小九见了哇哇哭。
唐妙兴连声哄她，说都不疼了，不要紧。
她依旧哭得很大声，道：“不管啦，以后不要再去啦——小九跟师父要钱养你啦！”
他硬是被按被窝里一起躺着，她一边趴哥哥怀里抹眼泪一边问：“哥哥受伤……不会……不会是因为赶着回来找小九才……呜……”
唐妙兴轻笑道：“怎么会呢，是刚好受伤了所以回来休息，然后才来找小九。”
小九：“哦哦，呜呜。”
她给唐妙兴吹吹伤口，可是眼泪又掉了上去，只好扯着袖子轻轻擦擦，又轻轻舔舔。
……
舔舔舔舔舔舔舔舔舔。
她想了半天，道：“以后家里大家都不要去做任务啦！小九和师父要钱养大家！”
唐妙兴摸摸她脑袋，问道：“那师父没钱了怎么办？ ”
她道：“师父接单呀！师父好厉害的都不会受伤！没关系的！”
唐妙兴道：“嗯...小九不愧是读书人好聪明好乖摸摸……”
小九说哥哥喂的药病好得特别快，下次还要哥哥喂。
此时辛辛苦苦给她配药的唐皋：“……？”
23
可是师父也好，唐皋哥哥也好，大家明明都那么厉害，为什么还是说不在就不在了呢？
她真的，真的难过得要死掉了呀。
“哥哥也一直都好忙，小九晚上都是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如果不快点睡着的话就会一直哭一直哭，但是一直哭的话又会给哥哥添麻烦，小九真的也好想哥哥的呀，哥哥都不管小九……”
24
唐妙兴其实从没想过要怪她什么，他是不好受，但小九不会有错，只有他会做错事。他不是一生下来就做了小九的哥哥的，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一生下来就要爱小九的。
此前十数年前从未有过裂痕，唯有这一次的事他想不出来解决办法，人的心力终也有尽，他太在意门里的事，也太在意太在意这个妹妹，才会克制不住情绪，让事情闹到这一步。
唐妙兴伸手覆住她后脑，鼻尖贴上她湿润的脸颊，在轻轻的挨蹭中低声道：“对不起……小九，是哥哥不好，居然跟你生气……明明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我竟然不知道你一直都这么……”
“对不起……哥哥让你伤心了……”
25
他们在这边不会待太久，门长已经决定要把人撤出去，收尾至此也算告一段落，唐妙兴终于有空和她待在一起。
不过毕竟是借住，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弄脏别人家的被褥就不好了。
26
伺候梁五儿的人从小九变成了唐妙兴，梁五儿立刻表示自己最近好多了，就不劳烦他了。
唐妙兴说不行，必须劳烦，别客气。
梁五儿：“……”
梁五儿：“我劳你奶奶个腿啊！”
唐妙兴道：“说脏话小声点，别被小九听到了。”
那边关石花道：“他们在说小点心，应该是要做好吃的，还说不让你知道，应该是准备背着你吃。不过你吃我这个就行，我这个更好吃。”
小九：“吧唧吧唧。”
关石花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因为功法有点迷迷瞪瞪的，道：“小九，那些动物……都是仙家，他们都很喜欢你，所以才跟着你。嘿，奇了，柳大爷那个性子，居然会对一个普通小孩儿这么感兴趣——他最喜欢你。”
关石花代为转达道：“你要不要留下来？放心，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小九看看地上一窝一窝的小动物，想了想，道：“谢谢你们喜欢小九，但是小九跟哥哥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不能留在这里的呀。”
27
就像她在和唐妙兴的合照后写的那句话一样，小九和哥哥要永远在一起。
乱世中的人无父无母，连生日都不可查清，她和唐妙兴都是如此。可是那些都不要紧，小九哪一天来，唐妙兴就哪一天过生日。小九说什么时候，唐妙兴就什么时候过生日。
哥哥要么爱妹妹，要么就很爱很爱妹妹，这是天理呀！
小九：五哥小九想问一下就是……
五：喜欢我？
小九：不是我就……
五：联系方式（递）我的
小九：我不要这个，就是……
五：还想要电话？哈，这么贪心？
小九：我不喜欢你。
五：不可能。我这么帅。
妙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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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番外·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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