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哭了一场,最后呜呜咽咽地说自己以后再也不跟唐妙兴讲话了,就算他求自己也绝对不说一个字。
张之维摸摸师妹头。师妹哭了很麻烦,但是哄起来很好玩。他也不避讳林子风和李慕玄还在,当着二人的面就把她往怀里一拉再拉,像抱一只小猫在腿上,心情很好地保证道:“唐妙兴要是再来咱们龙虎山,师兄一定不让他进门!”
张之维又跟她描绘了一番美好未来,大意就是他让张怀义和田晋中去门口堵唐妙兴,他则带师妹去偷师父珍藏的茶叶煮鸡蛋吃,煮好多好多。
师妹认真地点点头,表示:“师兄最好了,小九都听师兄的。”
到这里她才想起来自己出门一趟是打算去龙虎山来着,前脚出门唐妙兴后脚就能接单杀自己,简直坏到不能不再坏。
唐妙兴路遇小九一脚踢飞还说这是为唐门好——坏事做尽呐。
她在张之维肩头蹭蹭脸,又道:“小九再也不回唐门了!”
张之维欣慰极了,拍着她脑袋道:“好,我也不回去了。”
——也没人让你去吧。
李慕玄想不通她哭成这样的缘由,也没见她哭过。
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就算她不敢对自家人动手,有他李慕玄在,还能让她吃亏吗?
但此事毕竟因他而起,起初李慕玄还有点儿把人惹哭了的心虚,可一见张之维抱着她哄她的样子,那点愧疚就没剩多少了。
“回唐门,你现在回去不是送死吗?”他嗤笑一声,道,“我看你还是好好想想到底哪里得罪那个唐妙兴了,等他来杀你的时候认真磕个头道个歉说不定还有救——前提是他给你说话的机会。”
她扭头看向李慕玄,小脸湿哒哒的,抬眼间眸中的泪光如冷光闪了一瞬,冻得人发颤。
她对张之维道:“把他送三一去。”
张之维道:“师妹呀,费那个劲干什么?你不高兴,师兄帮你收拾他好不好?”
李慕玄知道打不过他,但依旧不甘示弱:“真当我怕你啊——早听说你们天师府的金光咒和雷法厉害,来,也让我见识见识!”
一直偏着头不好意思看师兄妹贴贴的林子风终于坐不住了,两手按住他,劝道:“李兄弟,这个还是要怕一下的。”
张之维不急于动手,低下头贴着她耳朵问道:“师妹,你说呢?”
-
她和李慕玄一起坐在马路牙子上,盯着街对面卖糖葫芦的大爷看了半晌,直盯得对方坐立难安也没眨一下眼。她捅咕捅咕李慕玄,手肘刚顶上他腰侧就听见对方“嘶”了一声。
她应声扭头看过去,李慕玄梗着脖子道:“不疼——我,一点都不疼!”
“哦。”
她想了想昨夜李慕玄褪下上衣后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估摸着刚刚应该是碰到了。张之维下手不轻,但也有度,压根没动用雷法。李慕玄说不疼那就不疼吧,反正皮肉伤也死不了人。
她又捅了一下,李慕玄忍着没弹开,正想握住她手腕问她到底想干嘛,是不是闲得发慌时就见她贴过来问自己:“李慕玄,你那个倒转八方不是很厉害吗——你能不能去卖艺挣点钱啊。”
“做梦。”
她抬起胳膊抱住李慕玄的脖子,脑袋搁他肩膀上跟他拱在一起,小猫一样在他耳边叫道:“玄玄哥~玄玄哥哥呀~”
李慕玄:“……”
结果没挣到。
“李慕玄,你真没用。”
“……”
最后是林子风回来的时候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她咬了一口,哧溜哧溜口水,说话含含糊糊的:“拴拴的喔。”
她咬了几口糖壳就不吃了,把剩下的糖葫芦都扔给李慕玄吃。
李慕玄有点儿不忿。
他在道上不说大名鼎鼎,起码也是为祸一方,现在就沦落到捡言大小姐吃剩下的酸果子吃?
言大小姐吃到想吃的东西,心情还算不错,时不时伸出舌尖舔舔嘴唇上残留的蜜糖。
李慕玄盯了片刻,毫无征兆地出手扣住她肩膀,将人拉进怀里,埋头舔了上去。
一点点碎糖渣磨在嘴唇上有些痛,很快就在舌面紧贴之下变成粘稠的蜜液,甜丝丝的,被李慕玄吮入自己口中。
现在他也吃到想吃的了。
林子风就离开了那么一会儿,回来见姑娘吃个糖葫芦把嘴都吃破了,他一边在心里骂张之维你们天师府真不会养孩子,一边迟疑道:“言小姐,你……我……要不要我再给你买一个?”
她还没吭声,一旁李慕玄把山楂核嚼得咯吱响,扬着声调道:“好啊,现在就买!”
林子风:“……”
林子风:“糖葫芦都抢,要脸不要。”
李慕玄道:“你也配说我?你要脸,你干嘛一直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打转?林子风,你在流云剑就没点正事可做吗?”
言九默然审视了一下眼前这两个人。
一个是三十六贼之一,一个干脆就是全性门人,换言之,都是无根生的好兄弟。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到现在为止见过多少个了?上次在苑金贵的小院里,又是古畸亭、又是高艮,三十六贼一下子就见了两个。
……
也不知道是马仙洪安排得好,还是她跟这些人真挺有缘的。
但是——
该见的人——最该出现的人,张之维的师弟,怎么一点影子都没见到呢?
她叹气,指腹轻轻敲了敲手上那颗格格不入、简陋到难看的指环,衣袖宽大,将亮起的红光遮了个干净。
不几日果然有所进展。
林子风出来游历,确实没什么特别的目的,也并不赶着回去,几人依旧吵吵闹闹,走走停停,靠着林子风身上的钱过得还算不错。
他带着几位胎神上附近有名的酒楼吃饭,一边点菜,一边算这一顿要花多少,剩下的钱还能吃几顿。林子风自幼修行,后来也接触过许多西洋玩意儿,但没有一刻的体验如这几日一般稀奇古怪——活像生儿育女。
为了省钱,他带几人进的其实是迎鹤楼在此处的分号。迎鹤楼下属小栈,掌柜刘渭行事不拘一格,定价也比别处便宜,为的就是方便圈里的朋友小聚。
地方是好地方,关键人不是好人。
他当然没告诉李慕玄这酒楼什么背景,也怕别人认出恶童来,是以特意要了一间包间,还特意嘱咐伙计不要让别人打扰。
怕什么来什么,还没动筷子,伙计便打帘子进来了。林子风听见有脚步声时便已皱眉看过去,心底略有些忐忑,听那人问道:“敢问这位道长可是天师府的张之维张道长?”
林子风松了口气。
张之维点头称是,顺便介绍道:“这是我师妹,小九。”
……谁问你了。
伙计继续道:“外面有人自称是张道长的师弟,说方才在街上看到身影便觉得相似,特让我来问一声。既然如此,我请他进来与张道长……和你师妹一会。”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筷子已落在案上,方才有些要起身的动作便已被张之维按着脑袋压了回去。
余下几人俱是一惊,屋内霎时间静了一瞬。大家都是修行人,不可能看不出端倪来。这动静若是放在别个身上几乎可以算作是动手了,可偏偏张之维和她不是别人。
唐门门人,愈是临于要动手的边缘便愈是沉静、抽离,她脸上与眼中无半点波澜,被张之维一掌压得低伏着身子,歪着脑袋看回去时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透亮如玻璃珠,一转不转。
正因如此,她念头有波动时张之维一时之间竟没能抓住。可张之维就是张之维,无所谓先机不先机,后发制人,轻巧、随意、且再有效不过。
寂静中李慕玄率先厉声问道:“张之维,你干什么!撒手!”
林子风也突然反应过来张之维当真跟她动了手,来不及稀罕为什么,他连忙道:“张道长,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了?”
张之维才不理他们呢。
他微微抬起手,见师妹没动静,咂摸了下,又轻轻拍拍她发顶,道:“师妹,你不是饿了吗?先吃饭吧。”
张之维又对门口那伙计道:“麻烦给我那不争气的师弟带句话,就说师兄我忙着陪师妹吃饭,没空搭理他——让他在外面等会儿。”
师妹就真的乖乖吃饭了。
李慕玄跟她小声道:“你就那么听话?”
“不然呢?”她道,“等着被他一巴掌拍死?”
她早就知道张之维不会向着自己,他喜欢他师弟——喜欢张怀义。但是没关系,小九是一个聪明的师妹,她未雨绸缪,养了只只喜欢自己的小狗。
就算下油锅,她的小狗也会跟着跳下来,然后咬光她的尸体。
-
言九:“……”
张之维:“……”
田晋中:“……”
结果,此师弟非彼师弟。
田师爷,您来凑什么热闹啦!
她把手上的指环抹下来塞到李慕玄手里,李慕玄大为震撼,不可置信道:“你这个时候送我这个?你……”
她面无表情:“帮我扔了。”
李慕玄:“哦。”
张之维胳膊压在她小脑袋上,被师弟幽怨的目光盯得有点挂不住,挠挠脸颊,道:“晋中,原来是你呀。你看这事闹的,哈哈……”
田晋中把所有人看了个遍,目光只在师兄身边的姑娘身上多停了一会儿。
‘师兄我忙着陪师妹吃饭,没空搭理他……’
师妹。
师妹。
师妹。
这就是师兄的师妹。
——骗鬼啊!
田晋中自小长在龙虎山,天师府有没有师妹他还不知道吗?这是哪来的师妹?师兄下山一趟自己生的吗?
田晋中指着她,问张之维:“师兄,你说的就是她吗?这事师父知道吗?”
张之维转移话题:“哎,师弟,别干站着了,大中午的,你吃饭了没?”
田晋中:“呵呵。”
田晋中:“你和师妹吃了就行。”
别装了师兄,你何曾有半点关心过师弟!
师兄不靠谱,没个正型,但田晋中找他是有正经事的。
“东洋异人又来了,不是一个,是一群——比壑山的忍众随着一支部队,不日便会到达。”
听到东洋异人,林子风看向李慕玄,后者则朝身边的姑娘看过去了。
林子风若有所思。
他之所以去看李慕玄,是因为之前在陪都闹过一次东洋异人的事。其实这件事本身不大,且算得上隐秘,关键是后来那具被割了脑袋的尸体并一公馆碎尸实在吊诡,其中又牵扯上全性、三一、言家,连林子风都有所耳闻。
李慕玄会沦落至此,和那件事脱不开关系。
传闻有二,一说凶手是李慕玄,多数人都信这一版,不为什么,谁让他是全性恶童。另一版嘛,则是苑金贵所谓的,言大小姐并天师府高功伙同三一首徒欺凌李慕玄,而后杀人灭口。
怎么想都不可能。
言大小姐相当镇静,甚至感到无聊。
李慕玄为什么要看她?
……
田晋中继续道:“上清、普陀三寺、四家和咱们已经联手,打算伏击这支部队——师兄,师父要你也加入,现在就去。”
言大小姐又在和李慕玄讲悄悄话:“把戒指还我。”
“你不是让我扔了。”
“你就那么听话?”
“不然呢?”他悠悠学道,“等着被你一巴掌拍死?”
言九:“……”
李慕玄整个人都乐了。
“李慕玄,我杀了你!”
张之维深深地、深深地叹息。
“师妹呀,师兄不能带你去龙虎山啦,别怪师兄好不好?等师兄回来了,带你去龙虎山后山抓兔子,想抓什么就抓什么。”
她当然会怪张之维,谁让他只喜欢师弟而不喜欢最聪明最可爱的师妹?
她仰起脸,道:“张之维,你现在打算让我自己再走回唐门吗?别忘了,我妙兴师兄还等着要杀我呢——就因为我跟你私奔。”
田晋中:“啊?”
李慕玄:“啊?”
林子风:“啊?”
——私奔?
李慕玄:“我早就看你这臭老道不老实!”
张之维道:“吔……师妹,私奔好像不是这样用的。”
李慕玄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还不认账是吧!”
她一手攀上李慕玄的手臂,却是从宽大的衣袖下钻进去,一点一点捏上面的淤青。
——干嘛,他穿成这样不就是方便给小九摸的?
她摇摇头,道:“唉,小九本来就是这样一个被人抛来丢去的野孩子,从小就有这么可怜,没关系啦……”
田晋中连忙道:“师妹姑娘,你放心,我师父不是那种欺男霸女的人,等他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嘿——晋中,你说谁是欺男霸女的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绝不留情的那种!”
-
师弟还要回山复命,但师妹哪也不去,就跟着张之维。
林子风其实是想要劝她、或是劝张之维的。这不是小打小闹,这一去生死一线,他不该让随便什么人都搅进去。
可张之维偏偏就没这个自觉。
或许在他眼里从来没有落败二字,更何谈生死?
他只要知道师妹喜欢他,离不开他,永远和他在一起就足够了。
林子风犹豫再三,临别之际还是提醒道:“张道长,东洋人的枪械厉害,威力非寻常刀剑可比,还请务必珍重,也请务必看好言小姐。”
他对李慕玄的话很短,反正说多了这人反而听不进去:“李兄弟,保重。”
最后,他看向言大小姐,是山野千里中无家可归的风,萧萧而来,又萧萧而去。
林子风笑道:“风流云散,一别如雨,言小姐,他日再见,我会记得你的名字,还请一定要变得有钱,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
“一定不要忘了我呀,小九。”
-
李慕玄当然不会走,不管她去哪儿都要一直跟着,言大小姐很满意。结果二人才好了两天,又吵崩了。
这次是李慕玄挑的头,起因是一份从天而降的小报。
他说:“金凤,多好的姑娘啊,多亏有她,这几年夏柳青都不再做恶了——结果那丫头怎么样,啪就是一巴掌,扭头对着夏柳青更是三巴掌,唉!”
他说:“刘婆子,多好一老太太啊,没事儿不就给大家伙托点小梦吗,能有多坏啊?死丫头话都不让老人家说,甩手就是俩巴掌,老太太回去是一病不起啊,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这次。”
他说:“小谷,多好的孩子啊,以前也是正经术字门出身,这些年黑白两道,谁不说他会来事儿——他还给那死丫头让座呢,结果怎么样,又是两巴掌,边打还边说什么叫你结义叫你结义,唉!”
他说:“老高——就高艮,多好的人啊,咱全性谁不知道,他虽然背叛师门加入全性了,其实背地里没少对弟兄们下黑手——就这么一个人,她怎么样,打就打吧,还说什么卧薪尝胆是勾践,没苦硬吃是践勾,搞得老高这几日闭门不出,估计以后也都没脸见人了。”
言九打断道:“不儿,说半天合着你们全性都是好人啊,我成反派了?”
他继续说:“我媳妇儿,多好的人啊,这不被她给看上了吗?当时就要强抢,我媳妇儿是宁死不屈啊,这不,房子给我推平了不说,停在两条街外的车都给我砸了。唉……最后再说说我自己吧,我,我是有点活该……”
言九:“……他大爷的忘打嘴了。”
李慕玄僵在原地,她劈手夺过报纸展开,想要看看是谁敢跟她对着干,苑金贵的胡话都敢登报。
是一份挺名不见传的报刊——曜星小报。
……
曲姐,还是这么知道疼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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