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当帝释天退后,让身后之人的身影和面庞在他面前逐渐清晰。
多年未曾见过之人,最怕亲近的人,最思念最愧疚的人突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阿修罗是不可置信的,但也只有短短一瞬,那些理智的怀疑和不相信在看到母亲的第二眼,全部被击碎,只想冲上前扑入她的怀中,伏在她的膝上,将多年未说出的道歉和无尽的思念讲给她听。
而那位白衣白发的天女也在望着他,目光里满含柔情,她的红唇微微开阖,像是那场雨夜里没能说完的话。
阿修罗的意识逐渐恍惚,眼前的天女在他眼瞳中飘忽不定,等再次清晰出现时,却变为了千岛白的模样,她也是朱唇微张,无声念着谁的名字,可是他听不清,只感觉有越来越多的沉重石块压在他身上,连呼吸都是痛的。
母亲与千岛白的模样来回变换着,张阖的口型在他眼中仿佛快要成为了模糊的残影。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口型——“阿修罗”。
不堪回首的往事在此刻如汹涌潮水般一并袭来,挡无可挡。魔神、灵神体、天人、母亲、大雨,那夜的景象又在他脑中重新回放了一遍。在巨大的压力和窒息的痛苦之下,收起的黑色锋利触手再次划破空气向他正前方刺来。
可是,可是…在那里站着的是母亲和小白啊…
被甩出去的触手无法再收回,他眼看着那里站里的女子即将被狰狞的触手刺穿;视线在这一刻模糊了,他看不清那里的人是母亲还是千岛白,他的整个世界里只有鲜血的永不停止的大雨。
仿佛时间被静止,阿修罗冲了过去,比时间跑得还要快;以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千岛白面前,替她抵挡住了触手的攻击,而他自己身上,却千疮百孔。
身上的血沾到她纯白的衣服上,仿佛是茫茫白雪之中凋零下的一朵红莲。
“太好了,这次……”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瞬,阿修罗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说:“再见了,我的阿修罗……”
几乎同一时刻,帝释天出现在他背后,在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时,一柄短刀刺入了他的体内。
阿修罗来不及思考,全身便开始发软,再也没有拥抱她的力气,指尖自她背后滑落,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即便灵神体和身体再强大,他也无法承受这两次连续的重创。千岛白像是人偶一般坐得笔直,而阿修罗却合上双眼,倒在了她面前。
倒下时,由他体内溅出的血液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尘沙混合在一处,直到将尘沙也染成红色,溅落在她的衣摆上,这次却无法弄出任何痕迹。
帝释天上前一步,接住紧跟着晕倒的千岛白。手抚过她身后盛开着的与自己背后无异的金莲,他注视了一瞬,随后将它们全部捏碎:“抱歉,小白。”
帝释天抱着她离开,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无比;每一步都是对自己背负以及创造下的罪孽的忏悔,每一步都是在为亲手割断与千岛白与阿修罗关心的心痛。
从这之后,千岛白再没有出去过。也不知道十天众和天人族的秩序已被帝释天一人推翻,而他创立十善业道,成为了新的王。
自帝释天成为王起,天人族再没有魔神的出现;天人的生活也不再被压迫,一切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天人们高呼帝释天的伟大,却都忘却了曾经的战神阿修罗;他们拥护着帝释天,为他的周身添上熏香,但没有一人能看见帝释天体内的那颗不属于他的心魂,自然也不会看到被他亲手葬在深渊里的魔神、罪人、阿修罗。
槐荫庭院,清浅池塘上盛放着白与粉的莲花,羞赧地掩在碧圆荷叶间。
帝释天制造了最美的花园送给了千岛白,可她的兴趣却始终只有那两天,不过几日,将整个园子都逛遍了,便显得意兴阑珊,对这些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帝释天是精致优雅的人,来陪千岛白时,总会携着许多礼物和零食,有时是琴,有时是棋,或是几卷有趣的书画。
“小白不喜欢这里了吗?”他一身素衣白裳,布料却是最为昂贵精致的;他牵着千岛白的手,款款走过岸堤。
“喜欢。”千岛白走在他后面,即使互相牵着手,也始终与帝释天保持一到两步的距离,“但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会来陪你。”
“阿修罗都不在了……”
他沉默了许久,脚步停顿,让身后毫无防备的千岛白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小白想见阿修罗吗?”他回身望着她。
“想。”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即使有第一眼见到帝释天的惊艳,但是在感情方面,又是无法和跟着她一起生活那么多年的阿修罗相比。她醒来的第一眼就是阿修罗他们,久违的安全感也是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如此数年的相处,让她已经形成了习惯;与他分离后,那个曾经只要她一喊阿修罗的名字就会应声的少年和青年,都不见了;从此,她的世界少了两种颜色,浓夜的黑、张扬的红;在她的世界里就此消失。
帝释天将她的手握得愈发紧,他听到了他的声音颤抖着:“我送你去见他。”
【三十五】
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那么黑,那么嘈杂,那么血腥。能想到的所有恐怖骇人的妖魔、诡异事件,在这里都发生;而它们全部藏于黑暗之中,永远无法被深渊之外的人所知晓。
后来是从中新诞生的天魔与他的火焰照亮了深渊,让那些丑陋的、肮脏的、惊骇的事再也无所遁逃
新生的天魔喜欢看它们互相残杀,尤其是在看到曾经熟悉的人撕咬别人,或是被撕咬。鲜血沐浴在他身上,是无需他亲自动手就可享受到的甘甜。
这天,深渊中新来了一个人。
新来的人非常奇怪,是个女孩子就算了,而且她与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仍保持着正常天人的外形,并没有发生异变与魔鬼化。
魔鬼们以为这是送予它们的玩物,一个个不怀好意地向她伸向魔爪,却在即将碰到她时被金色的光芒弹至一里之外。
它们太熟悉这道光芒了:“是帝释天!她的身上有帝释天的灵神体!杀了她!杀了她!”
嘈杂的声音扰得千岛白心烦,她被千奇百怪的妖魔围在一起,崩溃地抱紧自己缩在地上,甚至不敢抬眼看,即使它们再怎样叫嚣,也始终没有一人可靠近她。
包括突然被什么尖锐物体撕裂成两半的尸体与碎肉,就连如雨的鲜血,也没有一滴可以溅落在她身上。眨眼间,离她最近的三个妖魔都被拦腰斩断,速度快到根本不给它们反应的机会。那个在黑夜中低沉如凶猛野兽的声音传来:“我说过,不准在我面前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阿修罗!”千岛白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即使双腿害怕得抖动不停,还是强行站起来,向那声音来源处走去。
因为有了前面三人的下场,大多数妖魔敢拦着她。有几个不怕死的一靠近你,就被狠狠弹开,落地时,五脏六腑都被震碎。
她难忍心中对他的思念,只是走上几步路,泪水就止不住得从眼眶滑落。可是,等她看清阿修罗,他的目光却让她险些心碎。
他的神色乍一看上去是那样狠戾,看着她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同抛弃我,欺骗我的人竟然敢到这里来,你是真的不怕死。”
“我…”她摇头,此时她还佩戴着他们送的耳环,阿修罗送的,帝释天送的她都有佩戴,一左一右,一金一红的莲花,如在池塘里盛夏开放的芙蕖,“我没有……”她是宁静温婉的,落泪间,仿佛盛夏已去凉秋席卷了整个池塘,让遍地的芙蕖残败,只剩枯荷。自己所喜欢之人讨厌她,才让她更为害怕。
她的泪水越来越多,她并不是特别害怕妖鬼,害怕死亡,反倒是对于再也无法见到思念之人,
她默默后退,离他渐渐远去。
从前的情谊,终于还是被时间还有阴差阳错的瞬间消磨殆尽了吗?
她的身子渐渐矮下去,在所有的目光注视下,她无法逃走,无法反抗,最终连抱紧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想抬头再望阿修罗一眼,从此她便沉睡,像百年前那样,再睡个百年……
就在她望向他时,他走了过来。步伐不快,却声声有力,如同踩在她的心上,怦怦乱跳。
“阿修罗…”她张嘴,只是微动着唇形,没能发出声音来。
一只还像从前温热的手掌覆上千岛白的眼睛,随后她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握住,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阿修罗…”
“我听见了。”他小心地俯下身拥抱住她,还是那样的温柔,让她刚止住的泪水又涌出来,哭得比此前每一次都狠。
她委屈,她害怕,她孤寂……这些日子里,包括百年前的日子里,所有的委屈和不好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她哭着抱紧他:“我以为大家都不要我了,以为被所有人都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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