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遥辉的面前有两个泽塔。
他们都是普通人类的体型，乍看之下外表几乎毫无差别。苍白的月光洒落在他们身上，使他们流畅优美的身体轮廓变得柔和。
“泽塔？”遥辉揉了揉眼睛。
两个泽塔同时出声回应了他。
遥辉定睛细看，逐渐分辨出了他们的差别。其中一位奥特战士的体型精瘦，带着少年感，是他一直以来所熟悉的泽塔，而另一个泽塔则更加高大。
“我看见了遥辉？真奇怪，我已经很久没做这样的梦了。”身形高挑的泽塔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踌躇不定地朝遥辉伸出手，仿佛是想确认眼前的场景是否只是幻觉。
遥辉不用费太大功夫就能察觉到他声线中细微的颤抖，他的语气像是在努力克制剧烈的情感波动，让遥辉有种微妙的陌生感。他像是迷失方向的孩子终于见到家人那样朝遥辉走了过来，但迅即被另一名泽塔挡住。
“离他远一点！你这个危险分子。”遥辉熟悉的泽塔警惕地望着对方，“为什么变成我的模样？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是什么危险分子。”被拦住的泽塔悻悻地缩回手，“我是未来的你。”
“你以为我会轻易相信这种话吗？”年少的泽塔没有放下戒备心，“既然你是我，那倒是说说我有什么秘密！”
“你确定？让我在遥辉的面前谈论自己的过去？”自称未来泽塔的奥特战士反问，“比如你通过宇宙警备队入队考试的经历？”
泽塔仿佛猛地与美杜莎对上了眼，身体瞬间僵硬。
“我正在科技局为新设备当实验体，实验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导致我来到你们的时空。不过，根据过去的结果来看，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未来的泽塔镇定自若地解释，“可能只剩几分钟了。”
遥辉好奇地打量着他。不论是冷静沉着的姿态还是流利的地球语，都与这个时空的少年泽塔很不一样。明澈的月色下，年长泽塔的神色难以捉摸，身体微微闪烁着丝绸质感的莹润光泽。
“我有话对遥辉说，所以你快闪开，别挡在这里碍事。”他毫不客气地把少年泽塔往旁边一推，接着走到遥辉跟前。
被推开的泽塔不可置信地望着未来的自己，他攥紧拳头，胸口盘踞着怒气。就在他酝酿该如何回击时，遥辉的声音阻止了他。
“泽塔，要不我们听听未来的泽塔先生想说什么吧？我感受不到他的敌意。”
闻言，少年泽塔像是泄了气一样，紧绷的肩膀顿时松垮下来。
“既然遥辉这么说了，那么我不会阻止你。”他瞪了未来的自己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拖着脚步走到不远处，站在能够听得到他们交谈声的地方，“还需要我走得再远一点吗？未来的我？”
未来的泽塔没有回答。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遥辉，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遥辉的身上，其他的一切声音都仿佛在刹那间远去，夜晚的空气凝固了。
“遥辉，我……”
他扭捏起来，与方才对付未成年泽塔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截然不同。
“你、你……你最近还好吗？”他憋了半天，也只是像久别重逢的老友那样挤出一句问候来。但仅仅只是寻常的寒暄语，就似乎已经耗尽了他体内全部的力气。他的胸脯由于喘息而猛烈起伏。
“是！”遥辉立正，认真地回答，“我很好。前不久泽塔带我去了光之国，趁着这次回地球，我也打算带泽塔看看我的家乡、我长大的地方。”
“是吗。”未来的泽塔有点恍惚，“没错，我记得，我没有忘记这一天。遥辉，我来自六千年后，以人类的方式来算，大约是比你年长几岁的青年阶段。”
“六千年？”遥辉倒吸一口冷气，“您是大前辈啊。”
青年泽塔没有吭声。遥辉觉得他的视线失去了焦点，尽管他面对着自己，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在看。遥辉听着汩汩的河流声和岸边草丛里传出的虫鸣，许久没有等到对方开口。
“泽塔先生，您想对我传达什么？”遥辉打破沉默。面对来自几千年后的奥特战士，他不自觉地用起敬语。
“不要对我用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遥辉。”青年泽塔似乎笑了，接着用温和平静的口吻说，“真奇怪，我突然忘了想对你说什么，明明看到你的瞬间有一肚子的话，但当我真的看着你的眼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在不远处待机的少年泽塔一直关注着他们的谈话内容。他不愉快地打岔：“既然是未来的我，好歹披露点有用的信息吧。”
“我只是个过路者，为了不扰乱这个时空，我是不会透露消息给你的。再说，知道了又能如何？预知将来的事情、过毫无意外性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泽塔先生，您说得有道理。”遥辉连连点头。
见遥辉如此捧场，少年泽塔向他投去幽怨的一瞥。“遥辉，你真的认可他了吗？”他埋怨的声音带着不甘心，也像是在撒娇。
遥辉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未来的泽塔先生，说话方式感觉很靠谱。”
“他只是地球语比我学得更好罢了，本质还是我。”少年泽塔的辩解显得略为孩子气。
“谢谢你，遥辉。”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泽塔意识到他得到了遥辉的信任。他抬起一只手伸向遥辉的脸，缓慢地抚摸着人类温热的侧脸，感慨地叹息：“果然是真实的遥辉。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真实的人。”遥辉困惑地望着他。
青年泽塔紧紧地盯着他：“遥辉，我不想离开你。”
遥辉有点不自在，但青年泽塔的言语中充满了他所陌生的情绪，以至于他不确定是否该推开对方的手。“泽塔先生，我就在这里。”他带着疑惑回答。
未来的泽塔的体内顿时升起了绵延不绝的痛苦。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面前的遥辉诉说内心的思念。
在遥辉逝去的几千年里，他从来没有释怀，似乎身体的一部分随着遥辉的离去而永远丧失了，内心深处留下了无法填补的空洞。
自己还能在这个时空停留多久？会不会下一秒就看不到遥辉了？他不想回到那个没有遥辉的未来。他心慌意乱，脑中堆积着各种声音，但唯有一个声音格外清晰。
——把他带走。
受到冲动驱使的青年泽塔用力地握住遥辉的双手。
“遥辉，可以跟我一起走吗？”他用一种几乎是恳请的姿态抓着遥辉的双手，颤抖的声音里带着胆怯，“我需要你在我的身边。”
“你在说什么！”属于这个时空的少年泽塔顿时惊慌失措，“遥辉不会跟你走的！”
“遥辉有选择的自由。”月光在青年泽塔的侧脸勾画出一道弧线，宛如泪痕。他转头看向过去的自己。
“我不允许你带走他！如果你这么做了，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我就是你。”青年泽塔的声音中多了严厉与冷酷的意味，像是已经下定决心，不论如何都要把遥辉带走。
少年泽塔语无伦次：“可是，遥辉是我珍贵的伙伴。你怎么可以……他是我——”
“遥辉不是你的所有物。”青年泽塔打断了他。
“既然如此，既然你就是我……如果遥辉不属于我，那也同样不属于你。”少年泽塔不甘示弱地反驳，“你这个不讲理的不速之客，快点放开遥辉的手！”
“两位泽塔先生都请冷静下来！”遥辉总算找到了插嘴的机会，他大喊出声，终止了这场看起来没完没了的争吵，“请听一下我的意见。”
青年泽塔望着遥辉的视线中包含哀伤与眷恋，可遥辉觉得他只是在看着一个幻影、一个逝去的鬼魂。
他们安静地对望着，时间好像停止了流逝。直到遥辉把手覆在青年泽塔的手背上，郑重而坚定地推开他的手。
从遥辉的目光中，青年泽塔得到了答复。我又失去了遥辉。他想。他的体内涌现出无穷无尽的悲伤，他再次心碎，眼灯的光芒随之黯淡。
“对不起，将来的泽塔先生，我不能跟你走。”遥辉用手指了指还没成年的泽塔，“我已经和这边的泽塔约定好了，我们是搭档。”
“遥辉说得没错。”少年泽塔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不会离开的。”
可是你会在将来离开我，你没有遵守诺言。青年泽塔的心感到一阵酸楚和委屈。他被心爱的人拒绝了，如果他还是个孩子，他一定会当场嚎啕大哭。
他想无理取闹，想不顾遥辉的意愿把他强行带去未来。可是理智提醒他，这样做没有意义，逝去的生命是不会再回来的，这个时空的遥辉也不会一直陪伴他。
然而少年泽塔还没有考虑过这些。泽塔无比羡慕过去的自己，那时的他是多么心无旁骛。
“泽塔先生，您的身体在发光。”
遥辉的声音打断了青年泽塔的思绪。
他低头看，发现身体正在慢慢变得透明。他预感到自己即将回到那个没有遥辉的地方。视野里遥辉的身影变得模糊。他以为自己在哭泣，但实际上只是错觉，他想他已经为遥辉哭了无数遍。
他深切地理解了生命就是不断的相遇与离别。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看到那个活泼、神采奕奕的遥辉。
我终将失去你。青年泽塔想着。他愈发看不清遥辉的脸了，唯独遥辉的眼睛还像记忆中那样明亮，也或许他此刻看到的就是活在回忆里的遥辉。
“遥辉，我快要看不到你了。”青年泽塔泫然欲泣地用双手捧起遥辉的脸。
在少年泽塔的惊呼声中，未来的泽塔在遥辉的唇角印下一个轻柔而仓促的吻。
接着，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他彻底消失了。他的离开与出现一样教人猝不及防。临别的亲吻只留下一阵类似于微风拂过的触感。
刚才的那是什么？遥辉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该不会从一开始他就在做梦？根本就没有什么两个泽塔。
然而身旁奥特战士的反应又在提醒着遥辉一切的真实性，包括最后的意义不明的吻。
“那个混蛋居然对遥辉做出了这么失礼的事情！实在不可原谅！”泽塔气愤地说，他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摆动着，好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手势，“遥辉，你没事吧？”
遥辉怔怔地看着紧张的泽塔，仍然沉浸在不可思议的情绪中。
“遥辉，你怎么了？”泽塔在他眼前挥动手掌。
“我只是在想，未来的泽塔先生和现在的泽塔真的很不一样。”
泽塔咬牙切齿：“是啊，没想到未来的我居然变成了渣滓。”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欲言又止地瞅着对方。过了一会儿，遥辉忍不住咧开嘴笑了：“泽塔，虽然有些国家存在亲吻礼，但在我的故乡，还是不要随便亲别人比较好，否则可能会被投诉。”
“我知道，这种常识我还是了解过的。”少年泽塔又羞又恼，“遥辉，我不是那么轻浮的家伙，我希望我们之间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产生隔阂。”
“那是当然。”遥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与泽塔之间怎么可能会有隔阂。”
泽塔依旧没有释然，他在意青年泽塔的异常行为。比如，为什么未来的他想要带走过去的遥辉？
“遥辉，你有没有想过六千年后的你会在哪里？”泽塔用忧虑的口吻问他。他更想问的是，遥辉，你会离开我吗？
“六千年啊……这个问题太难了，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别说六千年了，六十年对我来说也足够漫长了。”遥辉微微拧起眉头，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
泽塔认真地注视着他，渴望得到能令他心安的答复。他看到自己无比珍惜的人类朋友很快恢复了轻松的神情。
“泽塔，我觉得我们不需要为六千年以后的事情而担心。我们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遥辉的身上散发着令泽塔愉快的气息。
年少的泽塔看着遥辉真诚的笑容，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似乎只要遥辉在身边，随便对他说上几句话，他躁动不安的心就能迅速安定下来。
“谢谢你。”泽塔怀着温情凝视他无可替代的朋友，“能遇到遥辉，我觉得非常幸福。光是想到你的存在，就觉得内心充满了勇气。”
“这也是我想说的。”
他们相视而笑。潮湿的晚风携着泥土的清香拂过遥辉的脸颊。遥辉神清气爽地抬头，望着在漆黑天幕中闪烁着的几颗星星。他深吸一口气，令人怀念的故乡气息沁入他的肺腑。
“回家吧，泽塔。”他说。
他们肩并肩朝夏川家的方向走去，拉长的影子在地面上重叠在了一起。他们的背影缓慢地消失在夜路的尽头。
完
这个时空的泽遥还是友情的状态，所以他们都没get到未来泽塔的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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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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