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下雨了。
回过神来,少年躺在冰冷的大殿中。身下的血液早已干涸,他从地上起身,要费好大的气力。身上的伤口无一处不在痛,然他似乎感觉不到一样。他起身之后,下意识想往门口走去,然踉跄了一下,又极恐惧地回头,看那被长□□穿的尸体。
旁的什么,他记不住了。不要难为他了,他早就忘了。不过是争吵,沉闷的争吵,流着眼泪的质问,流着血液的发誓,最终一切无法用言语来收场。天上掉落的夕阳,最终翻滚成地下的岩浆,从不知何时出现的裂缝中冒出来。大地如思绪一般狼藉。不要再问了。
他不敢回头看,因为第一眼,他就瞥见了那不曾合上的,暗淡的金色眼睛。那不动声色的眼眸曾沉稳观八荒**,现在却只看着自己了无生气的双手,显得像个假人。
视线稍微往旁错一下,一柄长枪贯穿那人胸前,将他如赎罪般,钉跪在地上。少年根本不敢看,他想骗自己说,做了一个梦。可梦里的东西是那样的真实,如门外闪现的金鹏,瞪大双眼,似不能理解眼前一切。
“帝……君……”
很快,那人高声喝道,一下把梦境震碎。
“……孽畜!!!!胆敢谋害帝君!——”
“啊!!!!”
少年痛苦嘶喊出声,化而为龙,一下冲破屋檐而出。
19.
偏偏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那人说过要考验他的枪法的。那是一个多么安静的午后。杨柳吹拂人面,桃花绽放人眼,他和金鹏都看上了一把青玉绿枪。平日里金鹏寡言少语,按理他是能稍微欺负他一下的。可那日他却眼勾着那枪不放。
来串门的流云借风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强调说。
“这样上好的枪,即便是再过八百年,也就只能有这一把:我花了好大功夫,到蓬莱找到最好的玉石,又借助神机,运转八百日夜,不过为了帝君。现如今帝君要送人,我也要看看,帝君送给什么人,配不配得上我的枪!”
“啧……”
丹枫不想卷入和魈的正面竞争。说起来有些自大,他对魈抱有一定程度上的怜悯。这种怜悯在魈的兄弟姐妹们s去之后越发深重,以至于好几次,他都在那人面前说,魈是个可怜的孩子。
“……可怜?”
那人听到他这样的评价,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他没有接着往下问,但他止不住地想往下说。
“……本身,金鹏和兄弟姐妹们一起长大,如今经历如此挫折,再身负业障,痛苦思念日夜折磨……”
说到这儿,丹枫不知道如何结尾了。他这样说。
“……帝君当待魈好一些。”
“哦?”
那人说。
“要如何待他?”
“啊,这——”
丹枫没想到那人会接自己的话。于是他结结巴巴说。
“让他多休息休息——他有什么爱吃的,喜欢的,给他是了——”
“他想要什么?”
那人继续问。丹枫的话冻在喉咙里,一下子说不出来。再看那人,手上的事竟然停了下来,两只眼睛也抬起来看他,那双眼竟然是想让他解答的意味。他现在彻底慌了,不知如何是好。
丹枫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
那人说:“你不知道。”
“因为你没有族人,想必体会不到他的处境吧。”
“!”
丹枫忽不知道说什么了。这种感觉很奇怪,贴切地说,一种很不易让人回想起的现实,一下子浇在了他的心上。他看眼前人,俊美的容颜,修长的四肢,与自己是何等的相似。遨游天外的时候,他也化作过自己的模样,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承认过,他是一条龙。
就像慌乱的思绪本身就是一种祸事。那人偏偏在他最动摇的时候发声。似乎是经过了一定的思考,那人轻轻提醒他。
“以及,你不该为我做决定。”
“!”
听到这里,丹枫几乎是一瞬间,冷汗就出了一身:就在刚刚,他似乎在要求岩王帝君做事!那可是代表天道的帝君,纵横宇宙,无人能及。他的永恒,更甚于天道本身,可他刚刚,却像是天真的小孩一样,要求永恒公正的天平倾斜——
他扑通一声跪下了,低着头对那人说。
“丹枫错了!丹枫不该僭越帝君!请帝君责罚丹枫!”
“……”
紧接着,他紧张地闭上双眼。那人的目光像石头,似乎下一秒就会有尖锐的长枪自天而落,把他钉s在那地方。想到这儿他害怕地颤抖起来。不知天道见人害怕,是否会发笑。
事实证明,那人没有笑。他也没让他起来。他不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思考。过了一亿年,那人才得出结论。
“金鹏做侍卫,做得很好。接着做就是。”
这件事似乎以此为结局过去了,但是丹枫记得,那人并没有过来扶他,更没有让他起来。他就在这样突兀的情境下,开始聊起别的,诸如月亮的背面。他跪到双腿发麻,每句话都接地胆战心惊。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后来他回忆起,只觉得这是一个开端。在此之后,一切寻常的,都变地不寻常起来。他,不再是他自己。
20.
也是因此,看到金鹏拿到那枪之后,丹枫心中五味杂陈。若是在之前,他断不会有这样的思绪:明明上一秒,还是他亲口许诺,将礼物奉上的,然下一秒,看着从那人手上接过礼物的人不是自己,嫉妒的火快把他点燃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份烈火在他心中,不断灼烧。转到他不在的时候,丹枫竟脱口而出。
“你像是得到了一根牙签的小鸟!”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看着金鹏,他脸上的茫然和疑惑同自己脸上一样多。少年赶忙找补。
“我!我的意思说!金鹏你刚刚那么高兴,就像是,就像是——”
那少年却用那样一副神情说。
“就像是帝君养的,一只鸟。”
魈是如此坦然,坦然地让丹枫震惊,此时他还不知道接下来那人会说什么。
魈把目光转回到手中的绿枪上,介绍说。
“这是我族人的性命,和我的此生换来的。”
不是谁让给我的。
他既而用那双酷似他的金色眼眸看着他说。
“我是为帝君而战的金鹏。”
你是什么东西?
这样无礼的话,金鹏说不出口。但是话已至此,显而易见。回到寝殿,丹枫做了十天十夜的恶梦。这无法终结的折磨最终只导向一件事: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是天道的宠物,而不是钟离的丹枫。
21.
也就是因为这,从来不嗜生杀的少年,几乎固执地要求随帝君出征。他过于直白地说。
“魈是您的长枪,我愿成为您的宝剑!”
谁知道那人想到了什么,随即答道。
“你不会是我的剑。”
“我想!”
说到这儿,少年是真的哭了。他哭了的瞬间,就停下了声音:他不想让男人看到他这样迫切的样子。然而他如往常一样停了下来,抬头看他,让他不得不流着眼泪,把话说完。
“我想——对您——有用——”
“……”
沉默的空档,他哭了个痛快:反正以天道看世人,谁人不是蝼蚁?而普天之下,一只吞声闭气的蝼蚁,与号啕大哭的蝼蚁,有何区别?
丹枫放声哭了个痛快。他知道眼前人永远不为所动。果然那人等他安静下来时才说。
“……你不必对我有用,做你自己就好。”
那人也不会抬手,擦去他的眼泪。他只会说。
“如有机会——”
“哎?”
丹枫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停止哭泣,看向那人。然而那人的话头,如雨后的涟漪一样停止了。他摇摇头,似乎也要把自己从梦境里叫出来。继而他用他苍白s寂的声音说。
“罢了,罢了。”
22.
“都还给你罢!”
越过大雨,少年冲着山咆哮。咆哮声惊起一片河鹭,雨看上去比平常小了一些。这似乎疏解了少年不少压力,看来是平日无人,做不出题的午后,没少这样发泄。他蓦地叫完之后,才想起身边的老人。老人也看向群山,他的回应比山的共鸣来地稍早些。
他问丹恒。
“你在说什么?”
“啊,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丹恒要怎么承认呢。他对山说的话多了去了。面对老人,似乎任何脱口而出的话,都有那前世今生的意义。这样想来,或许他今时为考试所苦,也是前世留下来的报应。
这次丹恒机灵了。他没有回答老人,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
“先生,您对这岁月历史了解颇多,定然不是凡人,您说您在璃月港,不知居于何处?日后也有机会去拜会。”
对此,老人回答说。
“不过是活的时间长了些,多了一些见闻,算不上学识。”
说到这儿,老人顿了一下——丹恒也没想到他会回答的,他恍惚间只觉得自己遇到了仙人。然而老人说。
“我住在,往生堂。”
“往生堂,那不是——”
往生堂,是璃月有名的殡葬屋。雨水带来的潮气,以及老人身上的尸气,混合在一起,一下子灌到丹恒身上,让他打了一个寒噤。
老人注意到了。他问。
“害怕吗。”
“……害怕。”
少年回答。他看着周遭飘散烟雾的荒野,此时恰如飘散鬼魅的星球。他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害怕的,于是挤出一个笑说。
“哎呀……s……谁不怕s呢……”
他问老人。
“您——肯定不怕吧。”
老人听见了,先顿了顿,然后微微摇摇头。他看着少年的脸说。
“有时候会,有些期待。”
“哎?”
丹恒对此不解,不过不知如何,心安定了不少:说不定等到自己老了,也会有期待s亡的时候。到时候他也就不必恐惧了。他还想张口,问老人一些s生之奥秘,忽然远远地打了一声雷,抬头看,却不见电光。仔细回想,原来是山中回声,历经如此良久,才盘旋复来。
“还给你罢——”
“还给你罢——”
23.
如有机会。
“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想从何处开始?”
遥远的山谷那边,尸体堆叠成天,血液流淌成河。天地间仅有的两个生在沉闷的寰宇中喘气,空气有些暧昧,然一个人,用剑指着另一个人。
两人都伤地不轻。这也让岩龙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可他尽力睁开迷蒙的眼,那人的话,沿着剑锋,从喉咙里传来。
如果——
混沌的时空中,他说。
“如果有机会。”
“希望,你不要给我名字。”
“啊!!!!!!啊!!!!!!!啊!!!!!!啊!!!!!”
仍是山谷,然被摧残成一片焦土。小白龙仍在,瑟瑟发抖于树叶之下,金色魔神缓缓从天儿降,引地那人警觉回头。察觉到并非其人之后,白露松弛了一些,仍抬头看天上飞龙。
魈驻足观看了一阵,询问地上人。
“他这样多久了?”
“不知道。”
白露说。
“距尊上救我出来,已经很久了——但是就尊上s掉的时候,才不过一瞬。”
“救……”
看着白龙身上腐烂的伤口,魈很难认同这叫做救赎。然时过事迁,他也不知从何开口。他反过来问白露。
“他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
白露回答。魈想接话,但是又被她卡了回去。
“那人没s?”
“嗯?”
魈不解,眼前人为什么会知道。白露又先一步回答说。
“他是天道。天道陨也,世间会大乱的。”
一边说,白龙一边细心地盖好自己身上开花的藤蔓。整座山谷,已经被飞龙摧残地寸草不生,只有此处有盈盈的绿色。魈见此,心中生出蒙蒙的希望。他说。
“既然你知道,那么他也知道?”
对此,白露回答说。
“我不知道。”
她只痴痴地望着飞龙的影子。过了良久她才说。
“尊上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唔……”
魈说不出话,小白龙反过来问他。
“你是来杀我们的吗?”
“我?”
金鹏看看看看周遭狼藉,又审视了白龙惨状,他先摇了摇头,然握着长枪的手没有松懈。他这样回答。
“我所杀者,为有罪之人。”
白露问:“什么是有罪之人?”
魈答:“杀人者,为有罪之人。”
白露说:“那尊上是有罪的——但你也有罪。”
魈点点头。业障在侵蚀他的肌肉。白露看得到,他也无从隐瞒。
继而她说:“他也有罪。”
这下没人说话了。天也不说话了,风也不说话了,就算是云层间的疯龙,现在也遥遥地不知到哪里去了。白露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老天要亲自来惩罚她了。她说。
“没有天道。世上没有天道。”
“即使是有,也是有罪的天道。”
“如一开始就是有罪的,往后会安宁吗。”
她问小花,小花不语,问苍天,而苍天不语。她抬头看金鹏,树上的人有一双佛陀般金光闪闪的翅膀,然周身萦绕着鬼魂与诅咒。那人如此说。
“即使不想,也已然开始了。”
随着他起身,电闪雷鸣,合他心意已定。金鹏与木龙并未交锋过,他知其中差距,然他向来走向命运。进入战场之前,他询问白露。
“……你要不要,躲远些?”
白露摇摇头。她说。
“我的命,就是为尊上守尸骨。”
她看向金鹏说。
“我也会守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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