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是第一次看见谢杜若这么一股……饿死鬼的模样。
在沉香往日的印象里，谢杜若向来是温温柔柔的，极为矜贵的模样。任何事情都做得优雅得体，所有人对谢杜若的评价都是统一的“谢家的大小姐，确实有贵族的模样”。
虽然封建朝代都灭亡四十年了。
而今日的谢杜若和过往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杨戬和王听雨作为代理监护人前往了东海市警察局，原以为至少会在警察局里待上一整天，与东海市那些实际上的掌权者们斡旋，然而实际上，这两人很快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还带着谢杜若。
杨戬并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说既然作为代理监护人，谢杜若现在就住在梅山集团里。昨天为谢杜若临时准备的房间，现在倒是正式开始使用了。
“你和我舅舅，今天说了什么？”
杨戬没有如实将今日的事情告知沉香，反倒是将沉香的好奇心尽数勾了起来。沉香深知杨戬若是不想主动开口说的事情。他是绝对探查不出来的。
至于王听雨，那孩子都快成杨戬虔诚的信徒了，杨戬都不愿意说了，更不可能从王听雨的嘴里找到真相。
……所以，还不如问谢杜若呢。
但是今日的谢杜若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梅山的草头神们，做重体力活儿的多，梅山的食堂里，自然也有不少重油重盐口味的。谢杜若今日专门挑那些重口味的东西吃。
哪怕吃到整个人已经有些反胃了，哪怕整个人的眼睛都红了起来，似乎想要吐出来。
沉香有些看不下去，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谢杜若的动作：“你别吃了！”
谢杜若虽然停下了手，但是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强行将那股反胃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
女孩子的眼睛红得更加厉害，干呕了一下，垂着脑袋。
谢杜若答非所问，自顾自说着：“明天我想回谢家去拿牙刷衣服，你陪我一起去吧，沉香。”
沉香沉默了一瞬，松开了谢杜若：“……好。”
谢杜若微微侧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少年人似是有些置气的模样，这下反倒是谢杜若不知道沉香究竟在置气什么。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沉香的侧腰：“怎么了，突然生气了？”
“我没生气，”沉香话虽如此，但是语气闷闷的，“我真没生气。”
谢杜若失笑：“担心我啊？”
沉香还想说什么，但是摇了摇头。
算不得安慰，只是叹道：“若是难受，若是难受的话……可以给我说。”
谢杜若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没事，我并不难受。”
沉香只当做她在嘴硬，也知道谢家突遭巨变，也许谢杜若只是外表不显而已。
然而少年人从小习惯了自己独自长大，哪怕有负面情绪，也能够通过找到自己的计划与目标而排解出去。
他不太会安慰人。
谢杜若失笑：“真的，没事……比起这个，明天和我一起回一趟谢家，如何？”
沉香点头应下：“好。”
***
大概是前一日吃得过于油腻，谢杜若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脸色算不得好看，她一只手揉着自己的肚子，坐在大厅里，在等着沉香。
王听雨睡醒了一下楼，就看见早晨的阳光，从大门外照射进来，反衬得谢杜若身上似是覆盖了厚厚一层的阴影。
“早上好。”
谢杜若先看见的王听雨，女孩子仰着脸，笑着打招呼。
这是她在梅山集团呆的第三天，身上衣服还未换掉，谢杜若自己坐在大厅里，都有些不自在。
便先向着王听雨解释，她是在这里等着沉香。
王听雨想了一下，语气里有些不太确定：“若是想换衣服，其实，我这边还有干净的新衣服。”
谢杜若微微眯眼，笑着摇头：“谢谢。”她已经足够麻烦梅山的人了，谢杜若虽然年龄不算大，但是打过交道的人不少，自然是善于察言观色。
王听雨说出这话的时候，虽然出自真心，但是连王听雨自己都带着不确定的情绪。
那便，不麻烦她了。
王听雨停顿了一下，缓缓点头：“有帮助就好。”
沉香走下来的时候，就见这鸡同鸭讲的场景。
王听雨没常识没道德没情感，原先哪儿有什么助人为乐的情结，不过是见杨戬拔刀相助的次数太多，如同新生儿一样，学习模仿他的动作罢了。
“你不是说要回谢家？”沉香拎着一个油纸包，里面的包子还散发着热气。
谢杜若极为自然地接了过来：“这不是在等你嘛。”
“要是我今天睡过头了，那你可不得在这里坐上很久？”沉香没好气。
谢杜若却还是笑：“不会的，我知道沉香一定会陪我回去的，昨日既然已经应下了，今天一定会出现的。”
沉香暗戳戳地哼了一声。
却对这话极为受用。
***
东海市，以日落日出分割，白日里虽然喧闹，但是是有生活气息的喧闹。叫卖的小贩趁着天刚亮的这灰蒙蒙的光线中，竭尽全力地赚些钱，再换些水币，然后等着明日再次循环。
梅山集团这次送两人回谢家，是姚公麟当的司机。老姚说话不多，开的车也算得上低调。
谢家离梅山集团驱车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独栋的别墅，按照园子与围栏分开。周围是其他人的别墅，大概是因为谢家前两日的惨案，这些别墅的大门都紧闭着，装作房子里没人。
——也许真的没人，他们都已经搬出去了呢。
谢杜若脸色不变地推门进去。
别墅里的尸体已经处理干净了，虽然家具还是七零八落地放着，几日没人打扫清洁，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灰。
谢杜若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径直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沉香环绕了一圈，不置一词地跟着谢杜若的动作。
姚公麟走在最后，他比起沉香与谢杜若，更加警戒。
看见谢杜若巨细无遗地收拾着自己的衣服、日用品，甚至包括书本文具，沉香心中的违和感越发加重。
似乎，谢杜若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样。
整个谢家里，生活的痕迹并不重，按照人的习惯，常用的东西，常读的书，应该是放在最为对应的场景里，放在最为顺手的地方上。
但是，谢杜若的牙刷早已打包好，放在了衣柜之中，书本文具也一并用一个盒子收纳起来，盒子外面甚至还有一个锁。
谢杜若的房间里，生活的痕迹尤其淡薄。
白色的床品，白色的床帐，整整齐齐毫无皱褶，椅子和小桌配套，规规矩矩地紧紧挨着，上面已经有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
桌上没有任何东西，床头柜没有任何东西，仿佛这些家具都只是装饰品一样。
沉香低头，掩盖掉自己的猜测。
谢杜若收拾得很快，见沉香还站在她的房间门口，拖着自己的箱子：“我收拾好了，走吧。”
沉香眯眼：“动作真快。”
谢杜若也不解释，而是顺着沉香的话继续说下去：“因为之前就已经收拾过了。”
“为什么，”沉香看着她，压低了声音，“如果说谢家的惨案是突发的意外……你应该不会提前做好这些准备吧。”
这下倒是轮到谢杜若惊讶了，女孩子瞪圆了眼睛：“杨老板没给你说过吗？”
沉香一愣：“说什么。”
“哎呀呀，”这下轮到谢杜若一脸的嘲弄表情了，女孩子就这么看着沉香，“杨老板没给你说吗，谢家人是我杀的。”
谢杜若说这话的时候，姚公麟刚刚走到谢家别墅的二楼。
闻言，他也停下了脚步。
谢杜若明明已经极尽让自己的表情更加柔和了，但是从沉香与姚公麟来看，她的脸上也算不得有笑意，反倒是她的双眼空洞，似乎已然没有了灵魂。
“谢家人的毒是我下的，而德老板保释了我。”
沉香站在谢杜若的面前，缓慢消化着这个消息。
谢杜若朝他靠近了一步。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沉香似乎都能感受到女孩子身上源源不断的体温暖意。
“沉香，我不是什么好人，和你不一样。”
沉香却垂着眼眸，脑海里想的是在学校里，装作不认识自己的申公豹。
他当初愿意和杨戬一起回到华山，也是想看看在封神榜的东海分水将军，究竟会是什么样。
沉香，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人。
而沉香只是接过了谢杜若手里的行李，朝外走去。
少年人故作老成地叹气：“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不是正好吗。”
然而这一声，很快就消散掉。
谢杜若装作没听见，拎着轻一些的行李，走在沉香身后两步的距离。
少年如此挺拔的背影，她想，也许看一次就少一次了。
***
谢杜若和沉香的初遇，从谢杜若的角度来看，是她精心策划的一次意外。
精心策划在，她对沉香的背景深度调查。梅山集团在整个东海市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沉香作为梅山集团明面上的少东家，背后的梅山集团，是为数不多，有足够的实力，能够完成谢杜若想法的势力。
——脱离谢家，甚至脱离被德家控制的境地。
然而意外就意外在，原以为沉香作为少东家，有足够的话语权，然而让谢杜若没想到的是，那个只存在于沉香口中的，梅山集团的总负责人，杨戬，竟然出现了。
谢杜若曾经只在神话传说中读到过对应的故事，然而从历史上来看，对于杨戬的记载，都能追溯到唐朝，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杨戬”在神话传说中的形象，也各有各的不同，虽然那份俊美，那份强大，以及对待万事的游刃有余倒是一如既往地没变。
谢杜若虽然对付过形形色色的人，然而在杨戬的面前，她却依旧觉得有足够的压力。
所幸，杨戬这人心软，又吃软不吃硬。
谢杜若想，还好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与人坦诚，也是一种策略。
至于沉香。
谢杜若想，她之后再和沉香道歉吧。
利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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