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取山。
山色一片朦胧,雪色白了这世间。
富冈义勇拼命呼吸着寒冷的空气,竭力压榨身体里残存的力气加速奔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逼迫自己抱有荒诞的希望,直到满眼皆是触目惊心的艳红。
……
温婉美丽的女人、活泼可爱的孩童,在血泊中一点点被同化成冰冷的尸体。
富冈义勇确认下没有熟悉的面孔后弓下身合上了稚童瞪大的眼睛。
富冈义勇隐去身形,从层层叠叠的雪色和树影间沉默着凝视灶门兄妹的身影。祢豆子滚烫的眼泪重重坠入炭治郎心潮,富冈义勇屈指顶起刀锷,水蓝色的刀刃倒映出剑士古井无波的眼。
灶门炭治郎瞪大眼睛去注视面前这个分外陌生的青年,对方身上一瞬间骤然炸裂在空气里难以形容的情绪呛得他几乎落泪,混合了悲怆痛苦悔恨还有极为浓郁的自厌让他无法理解。可是两双眼睛对视的那一刻,没来由的怒火和愤恨充斥了混沌的大脑。
“……你是谁?”
他近乎惊惶的发问。
一刹那爆发的纷杂气味很快泯灭在冰冷的空气里,又混着细雪融进凛冬。
富冈义勇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一道眼神锋锐如刀捅穿生死与时间的隔阂,透过这个跌跪在雪地里尚还稚嫩的少年去窥视当年一无是处的自己。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他扣住祢豆子的手腕,把刀轻轻收回刀鞘后用另一只手笨拙地拍打祢豆子颤抖的脊背。
“你的妹妹现在变成了食人鬼,不再是人类了。”
“祢豆子是不同的!请不要杀死她……”灶门炭治郎重重跪在雪地里,少年尚还细瘦的身影在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和那个身披曦光蜕变成恶鬼复又在苦战中找回人性的希望之光重合。
像是被什么触碰到陈年的旧伤,富冈义勇的声音一点点染上灼热的火。
“站起来!”他听见自己的怒喝。“你以为就这样对一个陌生人卑躬屈膝能换回来亲人的生命吗?!把生杀大权交给我又谈何让妹妹变成人!”
……没关系的,炭治郎,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来的太晚了,既然在这个世界里你们都会恨我,就以我为动力继续前行吧。你是所有人的希望,哪怕我这个没用的师兄到最后也什么都做不到,至少,至少我会用生命来保护你。
掌下少女的躯体渐渐平稳了下来,祢豆子一双粉色的鬼瞳注视着他,澄澈无暇像是最美丽的宝石。
祢豆子,好好休息吧。你有一个很棒的哥哥,你们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彼此扶持着走下去,绝对不会再有曾经的悲剧。
晚安。
富冈义勇沉默着搀扶起睡去的祢豆子,把她轻而又轻地放进炭治郎怀里。
“我下山一趟,在这里等着我。不要让你妹妹被阳光照到。”
“……是!”
灶门炭治郎下意识高声回答道,直到那抹水红色身影一点点被雪色掩埋也没有意识到什么异样。有什么东西一开始就镌刻在骨髓深处,又哪是这么容易就会被忘记的呢。
不对劲。
那个人即使只是第一面见到,那股气味也好、那张脸也好,我一定是见过的。
而且明明那个人身上有着这么澄澈的味道,我却发自内心的对他感到厌恶……
灶门炭治郎无意识收紧了怀抱,祢豆子苍白如雪的脸贴在兄长市松纹羽织之上。绵延自过往的绳索绞着今生所谓世界的规则缠绕成牢固的锁,灶门炭治郎眼前耳旁鼻间充斥着画面尖叫和血腥气,最后死死定格在一双潭水般毫无波澜的眼上。
是谁。
哭泣着的是谁。
尖叫着的是谁。
欢呼着的是谁。
长眠着的是谁。
嘶吼着的是谁……?!
头好痛。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我不配称为水柱。”
是谁的声音。
“要想杀死炭治郎,就要先踏过我的尸体!”
啊啊,为什么这么熟悉。
“■■■■■■■”
……
是什么。
听不清啊。
头好痛,像要炸开一样痛。
眼前画面彻底归于黑暗前他看见大片交融的红和黑,雪拥着他归来,复又把他埋葬进雪色。
耳旁最后一道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炭治郎,忘记吧。”
全部都忘记,什么都不剩下。无论是感情或是羁绊,全部抹消。无论是崇拜或是仰慕,转而变为厌恶烙印在心头。
“你只需要恨他就好。”
……我只需要恨他就好。
灶门炭治郎挣扎着从冰冷的海水里脱身,锥心刺骨的寒意从身体里穿刺而出凝结成眸底十二月的冰。
富冈义勇双臂环胸靠在树上不去看他,身体内部翻卷着涌上来无法忍受的冷意,水柱垂着眼重复着熟悉的对白。
“带着你妹妹去狭雾山拜访一名叫做鳞泷左近次的老人吧,他会让你教导你呼吸法的运用。等到最后成为鬼杀队队员,才有可能报仇雪恨。”
“嗯。”
炭治郎带着略有迟疑的眼神点头,少年不着痕迹拥紧妹妹的小动作无比清晰的烙印在视野,死寂的心脏之上也仿佛泛上鲜明的疼痛。
他抱着妹妹一言不发,两个尚还稚嫩的孩子的命运在这一刻被克罗托手里的细线延续下去,直直通往无法被窥见的朦胧之中。未来或新生,当下或存在,过去或死亡。摩伊拉也无法改变的执念成为浑噩生活里支撑他前行的明灯,富冈义勇只一边踉跄前行,一边重振旗鼓。*
纯白之上脚印被雪悄无声息掩埋,富冈义勇转身离去,面上波澜不惊。
两年时间不过是指间滑落的细沙,来去交迭的速度快到让富冈义勇落在炭治郎身上的目光只有被刻意粉饰的平静。
那田蜘蛛山的无声维护。
柱合会议下以性命作为担保。
灶门炭治郎握紧錆兔伸出的手缓缓站起,疑惑未发问的前一秒里水红羽织隐匿于平静之中,他却生生品出一抹落荒而逃。
錆兔性格坦荡,在确认祢豆子不会造成危险性后便是除却富冈义勇第一个支持他们兄妹二人的柱。炭治郎抱着一瞬间轰然蒸腾于心的近乎没来由的憧憬和好感邀请他与自己一同吃荞麦面,錆兔怔愣了一下,而后以一个爽朗的笑欣然接受了少年的邀请。
直到錆兔坐在他身侧,荞麦面浅淡的香气一点点充盈鼻腔,灶门炭治郎都没能找到半点实感。
“我开动了!多谢你今天请我吃面啊,灶门。”
“啊,没关系的,錆兔先生!”
……总感觉不太对劲。
‘我开动了。’
是错觉还是幻听?灶门炭治郎听见了属于陌生青年的声音,寡淡宁静的冷一点点连同脊骨和心脏冻结,眼前迅速掠过大片黄橙绿交织的龟甲纹。
“怎么了吗?灶门,没有胃口?”
“不,没有的,感谢您关心!”他回过神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视线轻轻飘过錆兔紫罗兰色的眼睛。
蓝瞳,拼接羽织,荞麦面比赛。
铃兰,柴犬,笨拙的人。
思绪飘忽不定沉溺于柴鱼片和海带熬制的汤底,身侧同门的师兄饮下一口清酒,而炭治郎在轻微的头痛里窥见一副血迹斑斑的狐面。
好奇怪。
明明錆兔先生是这样温和又坦荡的人,但总感觉好像需要被照顾一样……诶?
‘我不配为水柱。’
是谁说过这样的话来着?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灶门炭治郎回神,筷子被黏连的面条死死束缚,映入眼帘的是錆兔有些担心的眼神。
“喂灶门,如果实在不舒服的话就去找蝴蝶吧?你脸色很差。”
“不,没关系的錆兔先生!只是刚刚想起了些什么。”
灶门炭治郎轻轻搔了搔额头,指侧剐蹭陈年旧疤的那一刻有什么悄无声息地褪去颜色,最后从静默中开出畸形的花来。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啊……”錆兔笑了笑,把盏里残酒饮尽后露出闲适的表情来,鬼杀队常年累月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敏感神经只有在偶尔才拥有被酒精麻痹的资格。紫色的海里浪潮汹涌又归于平静,一点点映出灶门炭治郎眼里分外清晰的朝气来。
“总之,既然身为了男人并且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就好好走下去吧。否则又何谈保护妹妹呢。”
“是的!我一定会努力下去,并且去试着让自己变得像您一样优秀!”
錆兔失笑,道:“这倒是有了点男子汉的样子。好了,先吃面吧。要不然老板会很生气的。”
灶门炭治郎大声道歉后只埋头吃面,身侧人好像从未变更过。
月光浸透了血色。
富冈义勇面无表情地伸手按住被鬼尖锐指甲穿透的伤口,鲜红黏腻的血喷泉一样涌出,以极快的速度打湿队服。后勤人员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赶到,即便无法感知痛觉,奔涌在血管里的凉意仍让他皱了皱眉。
视线不经意间掠过羽织一角,富冈义勇放下手意图撕下布条聊以进行止血包扎,可伸出的手骤然僵硬在空气里。
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他停,每一处骨骼上都刻满了尖利的悲鸣。
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里依稀晕染出透进罅隙里的月光,义无反顾扑向远方,最后铺陈出浸透了水红色的朦胧的寒霜。
‘义勇,你就待在这里。绝对不要出来!’
因恐惧而颤抖的声音万般坚定。
‘义勇……义勇,无论如何,我都永远爱着你。’
因濒死而微弱的声音无比柔和。
那是属于谁的声音。
那是属于谁的面容。
……?!
我到底都忘记了些什么啊。
富冈义勇瑟缩了一下,空气里满是使人难耐的潮气。凉透了的手只触及到逸散腥气的虚无,最后堪堪落在与血色交织的水红之上。
月色浸透了孩提的眼泪,地上泛着淡淡的水光。
富冈义勇在与隐交接过后独自一人去了自己租住的小屋,房子并不算多大,所处的地段也偏僻,正何他意。
推开门后电灯微弱的光在泛黄墙皮上投射出他狼狈不堪的影子,富冈义勇脱下羽织挂好,破碎的布料混合着尘土与血肉粘连在一起。
他把自己甩包袱一样丢在木地板上,凉意包裹全身,透过茶色玻璃的光晕开一片朦胧的浅金,泼泼洒洒落在他发间。
这只是非常、非常普通的一天。
富冈义勇累到极致,迷迷糊糊竟也短暂的小睡一会。意识在沸水里浮沉,耀眼白昼里他却在层层叠叠的云中窥见细碎的星屑。
小时候姐姐曾经带着他在院子里赏月,朦胧银纱下万千星子映入身侧少女眼底,却如何也不及她眸半分璀璨。
“义勇,无论是鲜花还是河流,你我或者小鸟,都是属于星星的孩子。”
可最后垂死的星星堕入地平线以下看不见的沼泽,富冈义勇最后也只活成了被宇宙摈弃的垃圾。
他从混沌里撕扯出身的时候眼前蒙着薄雾般什么都看不清,艰难地睁大眼睛后也没能描摹出被小心埋葬于心底的属于长姐的脸。
“……姐姐,到头来。我居然连你也忘记了吗。”
他喃喃地问,蘸着酒精的纱布擦洗伤口时也只能感受到皮肉边缘迅速蒸发的体温。
世界的规则何其残酷,把他分崩离析的身体用执念捻成的线相连,又毫不留情地把他锁死在黏腻水底,任腥臭的水刺破肉块间的空隙。
富冈义勇裹紧绷带,沉默着握紧了医药箱底一把纤细的匕首。
有血无声溅落。
*原句出自太宰治:我一边踉跄前行,一边重振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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