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接待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的声音,某一刻,光与影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就好像两个世界的融合。
俞青垣也被惊醒,他抬头,目光所及便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男性面孔。
之所以这样形容,是因为在他过往三十多年的人生里,确实没有真正意义上接触过这张脸,然而奇怪的是,对方出现的瞬间,曾偶尔在当地新闻上随意一瞥的记忆却莫名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了脑海中。
清晰的像是存放在云盘,等候随时被读取的照片。
他丝毫没有产生类似于“我这么点小事,怎么就惊动了堂堂江鹭市刑警队大队长”的念头,甚至连一丝丝好奇或者试探的想法都没有,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低头,沉默的注视着眼下的一双手。
一双白皙精致,修剪得宜,半点茧子都没有的手。
“滴答、滴答、滴答……”
墙面指针一下一下极富节奏的跳动着,分秒不停歇的,记录着时间的缓缓流逝与消亡。
徐默皱眉,径直走到对面的位置落座,沉思了片刻后才开口:
“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语气算不上严厉,当然也没有多温和,大多只是一种公事公办的肃然。
然而,俞青垣闻言却是瞳孔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瞬。
仅仅一瞬。
“那条帖子,还是宋知简。”
他抬头,目光平静的与男人对视着,平静到,似乎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说出口的也只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样的态度无疑让徐默心中某种压抑的情绪又重新高涨了起来。
“玩弄别人的命运会让你感觉到愉悦吗?”
在翻看调查报告的最初,他以为这就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生活潦倒又不愿意靠自己的努力改变现状,只会不停抱怨社会抱怨命运不公,然后想方设法走捷径,比如,在网上装扮成女生骗取他人钱财的社会闲散人士。
哪怕谎言被拆穿,转个背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换个号重新开始。
然而,只现实一眼,徐默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这样的人,哪里需要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去争取一些本来就是轻而易举能得到的东西呢?
除非打心底里喜欢、并且享受那种躲在屏幕后愚弄他人的快乐。
俞青垣倒是愣了一下,因为这个完全主观性,可答可不答的问题。
“……为什么不呢?”
他很认真的回忆了一遍过往经历的点点滴滴,良久,才不紧不慢的给出答复:
“人与人之间建立联系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我不过把这种简单稍微复杂化了一些。”
徐默:“……”
“就这么承认了?”
承认编造那条帖子,把莫须有的罪名推给一个才刚成年的小孩?
明明该有一大堆话要说,一大堆疑惑需要解答的,可此刻,迎着青年似乎理应如此的反问,他却只下剩喉间的干涩,以及一种深深的、怎么也无法摒弃的焦虑。
俞青垣用着那双足以融化世间一切冰雪的眼眸静静注视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
“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嘴硬的必要。”
警方既然传唤,就证明至少明面上该查的都查了。
徐默:“……不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突然这么认真的解释啊?
他按住太阳穴,一口气提着,上不去下不来,只觉得荒谬极了。
事实上,徐默是凌晨三点多才接到老爷子的电话,然后从新闻上了解到事情的发生,急匆匆赶回来的。
他实在很不愿意回想,但明明年前才见过的人,再见时却只剩冷冰冰躺在那儿的一具残破的躯体……
“原因呢,我翻过你们的聊天记录,至少明面上,你们近期并没有产生矛盾。”
何止没有矛盾,在帖子发出去的当天早晨,少年甚至还兴致勃勃的在短信里跟“恋人”提起准备接受某某企业资助的事。
那时的他一定想不到,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原因?”
俞青垣跟着重复了一遍,微微飘远的眼眸中带出几分茫然的色彩。
“可能,我确实不在乎他的死活吧?”
他声音轻极了,又轻又慢,说出口的话语却是冰寒刺骨:“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一个跟我毫无关系的人的死活。”
徐默哑然。
却又莫名的生不起气来。
或许因为,从警多年,他见过太多穷凶极恶,视人命为草芥的罪犯,或扭曲,或阴暗,或歇斯底里,只是,没有任何一个能像面前人给人的感觉,就好像……
他是虚无的。
真奇怪,即便说出那样的话,也不是出自心底的恶意一样。
“如果单纯发泄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
警官先生难得退让了一下,转而问起自己最想知道的:
“有谁私下联系过你,或者说,有谁叫你这么做的吗??”
他始终感觉有些不对劲。
根据调查报告上所记载的,死者生前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的辩解,面对莫名其妙背刺的“恋人”也不曾联系质问过,这无疑非常奇怪,尤其在他本身就拿得出完整聊天记录的情况下。
还有那条帖子。
造谣手法极其低级,全程单方面指名道姓的控诉,再挂几张暧昧不清的聊天截图以证明二人之间确实存在着不一般的关系,就把一个正常人打成作风不良的校园变态。
毫无逻辑且随随便便就能被揭穿的谎言,偏偏,所有人都信了。
所有人!
不管有没有疏漏排除掉了他杀的可能,也不管是不是意外,都只能证明,死者生前所处的环境本身就是极度充满恶意的。
而发帖人显然也知道这种恶意的存在。
徐默并不认为一个只钟情于躲在幕后,就算被挂被开盒也不曾出来声明过半句的人会突然看一个高中生不顺眼。
以及他所知的,宋知简当年可是以中考满分的成绩被龙城高中特招,按理说,在没有绝对违反法律道德的前提下,学校不可能不提供一丁点的维护。
除非生前得罪过什么人,而那个人,是连学校也不愿意轻易招惹的存在。
“……”
俞青垣动了动嘴角,没想过对方会有此一问。
只是心中始终有道声音不停叫嚣着,烦死了,关他什么事,又不是他推的,这年头不准人上网发言了是吧,还学霸呢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弱,几句话就自杀以后得了……
喋喋不休的,吵得人头疼。
“我想见一见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有一瞬间,徐默差点以为面前的人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动于衷,当然,也只是差点。
“不行。”
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之于情,也之于理。
“警方早晚查得到,不过是时间问题,你这样坦白,应该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连追责都不怕,总不至于抱着包庇谁的念头吧?”
怎么说呢,如果真的存在那样一个或者很多个人的话,当然可以是为了利益、为了财富。
可徐默几乎下意识的就把那种想法排除在外,他由衷的希望,还能再挽回些什么。
可惜,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就如此刻,青年地与他对视了一眼后突然侧过脸沉默的样子。
徐默:“……”
简直头疼。
偏偏在徐队长过往三十多年所总结出的人生经验里,没有任何一条能教会他,在不动用强硬手段的前提下,该怎么才能让人听话的重新开口。
“你……”
“咚咚咚~”
正在这时,禁闭的房门外突然传来几下有节奏的敲击声,徐默顿了顿,脑海中思绪翻涌,半晌,心累的叹了口气。
“请进。”
话落,房门被人用力地推开。
“咳咳小徐啊,怎么提前这么早就回来了?”
开口的是身形稍微落后一步的中年男人,一身警服板正,肩头四角星花熠熠生辉。
徐默没有回答,只面色凝重,一瞬不瞬紧盯着旁边相貌优越,满头银发叛逆张扬的少年。
“好久不见啊,徐队长。”
谢屿一手抵着门板,脸上笑容肆意到甚至有些挑衅。
徐默:“……”
他面无表情的开口:
“我怎么不知道,局里现在已经到可以随便让人进出的程度了?”
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一个情绪稳定且拥有良好自我调节能力的成年人,源于多年来的工作沉淀,以及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但显然,眼下不算一般的情况。
“这个嘛,我可是来送锦旗的,感谢贵局公正执法。”
谢屿说着玩味一笑,又故意装出一副庆幸的样子。
“毕竟,我也没想到宋同学会那么想不开,因为一点小事就跳楼,差点被当成杀人犯。”
徐默:“……”
他瞳孔一瞬间放大,几乎是本能般的回头,然后不偏不倚,正好撞上同样抬头望过来的,那双比之普通人颜色要浅很多的眼眸。
中年人半点没察觉出二人不对付似的,依旧乐呵呵,眼角细纹都透露着敦厚之色:
“冲动了点,不过三观还是很正的,懂得感恩又有担当,社会就需要这样的年轻人。”
哈?
现实总是如此荒诞,就像几分钟之前,徐默绝对不会想到,那个在报告中因为是最后一面见过死者且发生过摩擦而被列入怀疑名单,又很快排除作案嫌疑的人,会是谢屿。
“还有其他事吗?”
他站起身,面上平静无波,一双眼却已彻底沉了下去。
“没什么,这孩子有个朋友在局里配合调查,我顺便带个路,小徐啊,不是我说你也该休息一下了,天天陀螺似的转怎么行,我在你这个年纪闺女都快上初中了,有时间解决一下终生大事,小案子就交给手下去处理吧,年轻人总要历练的。”
中年人摆了摆手,倒是苦口婆心,乍一看不怎么像大众刻板印象中那种一本正经的公职人员。
“行了不啰嗦了,待会儿记得来我办公室一躺。”
说罢转身,那副干脆利落的样子,看的徐默额头青筋直跳。
“虽然不想妨碍公务,但可以的话,能不能告知一下具体还要多久。”
少年依旧是笑着的,眉眼张扬,有着时光所赋予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意气风发,生命力旺盛。
前提是,徐默太清楚这张精致皮囊下隐藏着的是怎样一副冷血傲慢的心肠了。
“传唤时间二十四小时,如果有需要延长的特殊情况会提前进行通知。”
他缓缓坐回原位,表情已经恢复了平常,语气也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官方口吻。
谢屿嘴角边弧度僵住,眼神几乎立刻阴鸷了下去。
“啧,真是麻烦。”
装都懒得装一下的样子,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徐默也没再搭理,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心中情绪复杂,良久,深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对着面前之人开口:
“我带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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